瞧见冬至过来了，李小柱几步迎了过来，伸手扶着冬至，转头责备柳氏：“冬至这身子，怎的不在屋里歇着，出来作甚？”
“她要来瞧瞧子睿，我也不能拦着啊。”柳氏应了声，随即带着冬至继续往前走。
二郎三郎他们全迎了过来，就连坐在石凳上的马氏都是起身过来，守在冬至身边儿。
冬至走到门口，挣脱开柳氏与李小柱二人，抬手推开屋门，跨步走了进去，顺手便是将门关了起来，也将自个儿与李小柱他们挡在了门外。
“李叔可是好点儿了？”柳氏瞧着冬至进了屋子之后，转头问李小柱。
李小柱摇了摇头，应声道：“他一直在屋子里头，我们也不知晓，只能在外头守着，若是听见动静，就冲进去。”
马氏叹了口气，转头瞧向屋门，其余的人也都是心中不好受。
屋子里头，冬至一步一步慢慢儿往床这边儿走过来。李子睿躺在床上，李大夫正瘫坐在地上，拿了布巾帮李子睿擦着手。
等冬至走过来时，瞧见李子睿身上的衣裳已是换了新的，面上与手上的血迹都已经被擦洗干净了。此刻，李大夫面色平和，只是继续帮李子睿擦洗着。
冬至对着床上的李子睿跪了下来，瞧着眼前已是一脸死气的李子睿，想到他死时的模样，冬至忍不住抓住了自个儿的衣襟。
“子睿啊，爷爷帮你擦干净了，也给你换上新衣裳了，能干干净净地走了。你没闺女，这头发也没人梳，爷爷只能自个儿动手了。爷爷也不知晓你会走得比爷爷早，这棺材也没备着，现在去买也买不到好的了，你就将就着用爷爷那副。爷爷那副棺材备着也快发霉了，如今正巧给你用上了。”
李大夫面色平和，语调也似是在聊家常一般，平缓，和气。
“你想着葬在哪儿？要是想在京城，爷爷就去帮你买块儿风水宝地，将你葬在那儿，往后爷爷下来陪你时，就葬你旁边儿。你若是想要回李家村儿，和你爹娘葬在一处地儿，爷爷就带你回去。你慢慢儿想，想好了托梦告知爷爷。”
正说着，拿着布巾的那只手被抓住了。他转头，瞧向抓着他的冬至，见她泪眼婆娑的，当下摇了摇头，道：“冬至丫头啊，莫要哭了，你瞧瞧子睿走的时候多欢喜，现在还笑着呐。”
“李爷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冬至紧紧抓着李大夫的手，一遍一遍地说着。
李大夫松开李子睿的手，转儿摸了摸冬至的头，和气道：“丫头啊，这不怪你，这是子睿自个儿情愿的。你莫要再哭了，莫要让子睿走得不安心。”
“对不起，对不起……”
李大夫拍了冬至两下，随即转回去，抓着李子睿的手，继续道：“瞧瞧冬至丫头，如今是好好儿的，爷爷也是好好儿的，你可以安心的去了。对了，你最爱看医书了，回头我将家里的医书都烧给你，那本你最欢喜的医经也烧给你，你在下头记得要收着，啊？那些小鬼你莫要怕，爷爷会烧些纸钱给他们的，让他们莫要欺负了你……”
屋子外头，只能听到冬至的声音，李大夫的声音被盖了过去，没人听见。
外头的人全是一片沉默，三郎走到李小柱跟前儿，低声对李小柱道：“爹，我去准备些东西，子睿哥的丧事就在咱们家办了吧？”
这个时代，最忌讳的莫过于将死人抬进家里，这是极为晦气的。不少人家的老人在外头死了，兄弟就得为进谁家打一架，就怕老人进自家门。今儿个白日里，二郎带着冬至与李子睿的尸首回来时，家中的下人还议论过，不过李家人可是管不了这些了。等将李子睿安置好了，便急急忙忙去接李大夫了。
如今李子睿一家子就只剩下李大夫一位老人了，可以说是绝后了，这些事儿只能他们张罗。再说李子睿是为了冬至死的，他们没一个人心中是好受的。
“这会儿天黑了，那些铺子也都关门了，还是明日去买吧。子睿怕是要回李家村儿的，你准备着送他回去吧。另外，再去请位大夫到家中住着，你李爷爷年岁大了，又是遭此打击，身子怕是扛不住。”李小柱说完，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三郎将他爹的话一一记在心里，应下了，就等着天儿亮了。
“旁的怕是李叔也吃不下，我去厨房给他煮碗白粥吧。”柳氏招呼了一句，当下往厨房那边儿去了。
许氏、小娘与伍轩儿她们见状，也赶紧跟上去，可柳氏却是将她们打发了，让她们去招呼自个儿孩子睡觉。
到了厨房，柳氏将厨房的人都挥退了，自个儿亲自起火、洗锅，淘米。
已经好几年没有下厨的柳氏，今儿个亲自下厨熬粥了。
☆、886。第886章 葬礼2
当柳氏将粥熬好了端出来时，屋子里头已是没有了声响。她走到近前，将手中的托盘交到三郎手里，转瞬将李小柱拉到一边儿，低声问道：“里头如何？”
“我们在外头也听不清白，只知晓之前没了声响，我们也不好进去，只能等在外头了。”李小柱也满是担忧，刚才里头还哭闹着呐，这会儿就没声响了，也不知晓李叔与冬至如何了。
柳氏眉头皱得紧，心中惴惴：“要不这粥你送进去吧，劝着李叔吃点儿。他年岁大了，这么大的打击他如何扛得住啊？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将这粥喝了。冬至也是一直没吃东西，之前又晕过去了，怕是受不住，你也劝着她吃点儿。”
李小柱跟着柳氏皱起了眉头，应道：“你让我一个大老爷们咋劝？李叔那儿也就罢了，一会儿我进去，让他打我出出气儿，冬至那儿可咋办？平日里她有事儿也不会和我这个爹说，倒是你这个娘与她谈心多，还是你去劝吧。”
“我可是劝了好一会儿了，冬至也不听呐！”柳氏心中烦闷。
两人正说着，三郎端着手中的托盘从后头走了过来，瞧见他爹娘正站在一块儿说着什么，当下喊道：“爹你、娘，你们在说些什么呢？这粥快凉了，娘您快送进去吧？”
李小柱听到三郎的声音，当头瞧了他一眼，随即再次转回去，低声对柳氏道：“三郎一向是有法子的，又与冬至感情好，要不咱们两个也莫要再争了，还是让三郎端进屋子吧？”
柳氏想到平日里三郎的机灵劲儿，当下点头同意了。
于是，一开始只是端着托盘的三郎，被他爹娘给推进了屋子里。
进去之后，他才瞧见冬至跪在地上，趴着床边儿抽泣着，而李大夫，还在与李子睿说着话。
三郎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屋子中间儿的桌子上，随即走到床边儿，双手放在李大夫的肩膀上，在李大夫的另一边儿蹲了下来，瞧了李大夫一会儿，才开口喊道：“李爷爷，先去喝口粥吧，你这一个下午都没吃东西了，也该饿了。”
李大夫慢慢儿转过头，瞧向三郎，随即轻声道：“你子睿哥走了，李爷爷得陪陪他，要不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也太冷清了些。”
“李爷爷，子睿哥如今可还在屋里没走呢，他若是瞧见你这般不吃不喝的，他走也走得不安心不是？你若是想陪着子睿哥，我便将粥端到这儿来，你就坐在床边儿对着子睿哥吃可好？”三郎低声安抚着，这会儿李爷爷太过于异常了，异常到他都是有些心惊。若是李爷爷大哭大闹的，倒还是好些，这般静静地坐在这儿与子睿哥说话，他总觉着不对头。
李大夫摇了摇头，应道：“我吃不下。”
“您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若是着实吃不下了，咱们便歇息会儿，等能吃得下了咱们再吃。”说完，三郎不给他推辞的机会，起身几步走到桌前，端起桌子上的一碗粥，递到李大夫跟前儿，让他吃。
李大夫推辞不过，只得伸手接了过来，拿起碗里的汤匙，舀了些粥，慢慢儿塞进嘴里。
三郎瞧着他，见他咽下去了，这才安下心了。能吃几口，总是好的。
起身，绕过李大夫，走到另外一边儿，到冬至旁边儿蹲下，伸手将冬至的两只胳膊抓着，往上提，只是冬至软绵绵的，他根本无法让她站起身。
“姐，你莫要这般好不好？你知不知晓我几个侄子侄女如今在屋子里哭啊？你是不是不要自个儿孩子了？一整日了，你哭也哭过了，睡也睡过了，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你知不知晓几个孩子拉了？几个孩子饿了？有你这么当娘的吗？啊？是不是等到几个孩子都出事儿了你才能想起来要去照料他们？啊？”三郎这会儿是真怒了，当即对着冬至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怒骂。
以往家里都是他姐撑着，天大的事儿他姐都能过去，这会儿竟是这般了。他知晓她心中难受，可也不能这般呐！这会儿最难受的是谁，是李爷爷！可她呢，这关头还在李爷爷跟前儿这副模样，当着子睿哥的面儿这般颓废，子睿哥是为了她死的，若是真能瞧见她，他心中会不难过吗？她怎么就不明白她的命不只是她自己的了，还有子睿哥一份儿，怎的就能这般任性呢？
提起几个孩子时，冬至眼珠子动了下，可是之后再次呆愣了。
三郎狠狠摇晃了冬至两下，怒声道：“姐，你清醒一点儿！你要知晓你的命是子睿哥的了，李爷爷往后就是咱们的爷爷了，你得代替子睿哥孝敬李爷爷，你这般模样，难不成往后还要李爷爷照顾你不成？你是谁？你是李冬至！你是敢带着千军万马去卧龙城解围的李冬至！你是能带着一大队人马去围皇宫救人的李冬至！如今你是怎么了？这般懦弱，让自个儿活在愧疚里不敢出来？胆小！你就让太初他们瞧着你这般？让他们觉着他们的母妃是个懦弱之人？”
“我能怎么办？三郎，我能怎么办？子睿哥替我死了啊！该死的是我，是我！不是子睿哥！你知晓吗，子睿哥是死在我怀里的你知晓吗？他身上的热度一点点儿得消失，直到冰冷，从一个大活人到一动不动，你知晓是什么感觉吗？我现在手上还有他的温度，你知晓吗？”冬至状若疯狂，双眼盯着三郎，一字一句说着，到了最后，她再次抬起双手，抓住自个儿的头两侧，嘴巴张开，想要呼吸，却是极难。
三郎急忙瞧向李大夫，见他还在喝粥，当下不管冬至如何，只是起身，往肩膀上一抗，快步出去了。
到了外头，三郎招呼着让二郎进屋里陪着李大夫，他自个儿则是将冬至抗回了屋子里，在摇篮前将她放了下来。
摇篮旁边儿，懒懒正在逗弄着四个孩子，可四个孩子今儿个却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只是拿了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懒懒。
☆、887。第887章 葬礼3
此刻懒懒停下手中的动作，瞧向冬至，见着冬至手肘撞在了摇篮把手上，当下心中心疼不已。
“瞧瞧你自个儿的四个孩子！知不知晓什么是母子连心？你瞧瞧他们这一整日的，可是没露一个笑脸，有你这么当娘的吗？你就光顾着自个儿，爹娘不管了，连孩子都不管了！子睿哥可真是不值，他拿命救回来的，不是李冬至，而是一具身子！一具行尸走肉！”三郎说完，一甩衣袖，走到屋子中间儿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嘴上虽是骂得狠，眼中的心疼，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从小到大，姐弟两人关系就极好。从小到大，他最敬佩的人，便是他姐姐冬至。虽说在别人眼里冬至不过是一泼妇，一嫁不出去的泼妇，可他却是对她那性子欢喜极了，因着她，他们一家子能单独分出来。即便是住在那破棚子里，不用受欺辱了，他心中舒坦。之后，也是因着她，他们家能吃饱饭，更有甚者，能吃上肉了。再后来，能将他与他哥送去村学读书，之后便是各个学院。今日，李家有这般好的日子，全靠了她。
原本以为她成亲了，生了孩子，便是能退到他们身后，他能与他哥一会儿护着她，让她如同别的女子一般自在地在家里过舒坦些的日子。可世事总不尽如人意。除了外头的生意她要顾着，还得领兵与敌人相争。这多年，别人提及李家二子有多能耐，可他却根本不这般觉着。相反，他总觉着是自个儿太没能耐了，才会让他姐这般辛劳，无法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
这一回，更是如此。差一点儿，她便是喝了那毒酒死了。可如今子睿哥代替她死了，她却没好上多少。
这个时候，劝已是没了用处，她心中渴求的，不过是有人打她骂她折磨她，更甚者直接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头上，这样她才能好受些，她才能发泄出来。可她从醒来，没一个人怪她，大家都想着如何劝她，她这才越发崩溃。再这般下去，她的身子都要垮了。这坏人既是没人来做，那就由他来做好了。
冬至趴在摇篮上，双眼瞧着摇篮里的四个孩子。那四个孩子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母妃，眼眶里还含着泪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