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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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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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有名门弟子的风范,见她干脆吓傻了,倒转剑柄,在她额头上一磕。谢孤桐眼
冒金星,心中痛骂昆仑派一千零一遍,向前壮烈倒下。

  这一倒下,才发现思虑欠周,倒得根本不是地方。尽管脸还是不屈不挠地朝
单昆那边侧着,那禁得正前方一个浑厚高耸的骆驼背,一下子把视线给挡得结结
实实。没奈何,只得坚持着不晕过去,两手抓地,顽强地向前爬行。这一来,倒
把磕她一下的昆仑弟子给弄糊涂了,愣一愣神,见她挣扎得痛苦,未免大不忍心,
向前又补一脚。

  这下子饶是谢孤桐早有准备,被这脚踢中腰眼,还是险些闭过气去。对昆仑
派的诅咒不免升级为一万零一千零一遍。然而骂归骂,气归气,最最可恨的是,
任是受了这许多辛苦,多挨这一脚,还是没能爬到两头骆驼首尾相接的缝隙处。

  也就没能从缝隙中,看到单昆的最新战况。而驼圈内的战局这时已经见出分
晓,那迎面向谢孤桐刺来的长剑,便说明对方第二拨人马又到,众镖客哪还能支
持得住,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个个虚晃几招,
丢下一地的骆驼货物,三三两两撒丫子飞跑。那边昆仑派见马帮的货已到手,自
然犯不上跟一个三流镖局较劲,也就不追。

  便只剩下单昆还在苦战。谢孤桐闭着眼,听着双钩在骆驼那一侧舞动的风声,
艰难滞涩,就知道情况不妙。忽然当的一声,又是吃的一声,又再扑的一声,跟
着是昆仑弟子们一片声呼,乱七八糟中忒忒声响,好象是一匹马踏着沙,往西边
一直跑去了。后面有人跟着跑了几步,低呼道:“呀,他抢了我的马!”

  “别追了,”场中有人道:“他挨了一剑,没有马怎么跑得出沙漠?”

  谢孤桐心头一紧,这才知道那当的一声必是钩剑交击,吃的一声想是单昆中
剑,后面那一扑,定是抢马。正牵系不已,忽有人道:“张师兄……”

  “怎么了?”

  那人迟疑道:“我觉得,王师兄那一剑……”

  “那一剑很大路,并不是本门招数,有什么不妥么?”

  “那一剑当然是大路招数,”那人语气还是迟疑:“可是那一剑之前,王师
兄震开他的双钩……”

  王辽插嘴道:“我震开双钩,用的内劲当然作不了假。不过你们也都看见了,
这人功夫不成,所以执意要跟我打拼内劲,我已经不能使用本门招数,再不用内
劲,这架还怎么个打法?再说了,就是不用本门内劲,你以为别人就不会怀疑我
们么?怀疑是一回事,可要确实指证,那就又是一码事了。”

  那人道:“我就是怕留下实证。总觉得前一剑刚用过本门内劲,后一剑就伤
了人,只怕……”

  “只怕那一剑中,难免带上本门内劲的影子?”

  “希望我是多虑了。”

  “那依你说,就是留下了什么,现在又该怎么办?”王辽反问道。

  那人半晌不答。最后还是张辉道:“算了吧。李师弟现在才说这个话,也只
是事后诸葛,那人要跑也跑远了。依我看,事情还没到这地步,剑伤也不深,不
几天长好了,那就什么也证明不了。退一万步说,就是被人认出,我们的目的本
来是要提请师门注意,看马帮声势如此,众位师叔伯又只知息事宁人,长此以往,
如何是好?这回做下事来,不暴露则已,万一暴露,也好教他们无法退步。”

  此话一出,众人才不说什么了,一时上马牵驼,渐行渐远。剩下谢孤桐独卧
黄沙,心急如火,好容易挨到众人去尽,才从沙上一跃而起,顺着单昆马迹,风
驰电掣,追踪而去。好是其时漠上无风,蹄痕宛然尚在,间有一小块黄沙被鲜血
染红,一路追下去,要不了半个时辰,隐隐望见迎面一座大沙丘边上,有人探头
探脑。

  却是毛十八跟王六两个在把风,远远见她跑来,齐声叫道:“好了好了,这
不是谢三回来了?”话音未落,早被谢孤桐掠将过去,一步窜至沙丘背后。沙丘
背后,便是适才逃散的虎翼镖局一行,闻声一起凑拢过来,乍见谢孤桐,一句问
候未曾说得,轰然一声都笑了。谢孤桐却只是慌着眼睛找单昆,总算穿越两层人
缝,发现这人半倚半坐靠着骆驼,果然是受了伤,旧衣服浸着血,潮腻腻的丢在
地上,这才赏脸用了她在陕州买的新衣裳,茄花白那件,见她看过来,也笑道:
“咦,怎么变独角兽了?”

  这声音……

  “我可是亲眼看见的,”有人笑道:“被人一下用剑柄磕上,可疼不疼?”

  单昆也笑:“让你走么,偏不,非得挨这一下才高兴?”

  谢孤桐往额上一摸,被剑柄磕中的地方起了鼓囊囊一个大包,可不象是独角
兽的一只角!要待笑罢,却有一肚皮的愤懑都撞上来。算来平生快意,几曾受过
这种挫折?便是先前栽在单昆手里,好歹那也是打过一场的,哪里比得这一次之
窝窝囊囊、莫名其妙、不明不白、稀里胡涂?

  “用了你的冰莹霜,”葛鹊占递个亮晃晃的小银海棠盒子过来:“果然比镖
局子的金创药好,已经止血了,就是有些冒昧,好在姑娘也不会见怪。”

  谢孤桐茫然接过来,糊糊涂涂掀开盒盖,只见满盒子冰霜也似透明软膏给抠
去一半,剩下的膏体上还鲜明地留着两处挖抠的指头印子,满腔委屈,忽就找准
了地方要往外冲,啪地一声合上盖子,便往葛鹊占怀里一丢,冷笑道:“我自然
不会见怪。要怪的话,也只怪这膏药怎么就带得这么少?早知道是这样走镖,就
该带一整箱来,三十四号人马,大家人手一盒……”一气说到这里,已经微带哽
咽,努力按捺,到底还是抑不住悲从中来,咬牙道:“让人家……随砍了……随
抹……”泣不成声。

  这一来三十四号人马,顿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葛鹊占跟她做了这么长时间
的室友,比众人更觉相熟,小心道:“谢……姑娘,谢姑娘……”见谢孤桐只顾
哭泣,上前一步,轻轻扯她衣袖。谢孤桐挥手打开,一边哭,一边拔步便走,一
直奔到一个偏僻沙丘背后,这才足下一软,跌坐在沙地上,放声痛哭。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总是这段时间来的种种失意,以及如今这样不明不白
栽在王辽这小子手上的窝囊劲,都被倾泄了个七七八八,这才渐渐收声,用袖子
擦擦眼泪,坐直了,忽觉有一道影子射在身上,抬头看,是单昆不知什么时候踅
过来,靴尖碾着黄沙,立在不远处沉思,听她没了声音,侧过头来。

  “跟我走镖,是没趣得很罢。”

  谢孤桐本待不理,再一听这声音,一骨碌从地上又撑起来:“怎么这样没气
力?这——不是外伤!”死死盯他看了半晌,忽然一切都明白过来:“你,拿到
了他们的实证!原来不是什么剑伤,是那小子先前一击,就已震伤你了!你故意
再挨一剑,才去抢马,是怕空身子逃走,被他们看出内伤,你……”

  单昆甚是惊奇,上下打量她一会儿:“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孩子家,呀,这可
完了!依你这种聪明头,日后要拿来对付我……”

  谢孤桐只觉得气苦难当:“为什么不打?为什么不跟他们打?我们有炸药,
还有千步弩……”

  单昆散披着衫子,失血的脸色被茄花白一衬,苍白而灰败,口气却很温和,
带着丝戏谑道:“打?打有什么好,要死人的。”

  谢孤桐咬牙道:“我只恨不得他们全都死了!”

  “听这口气,”单昆不由微笑:“倒好象你杀人如麻似的。我猜,就是玄女
观那当儿,陈大头惹了你,我就是不插手,你也未必一刀下去,就宰了他罢?”

  “那怎么能比?我跟他又没有深仇大……”正说着,蓦地撞见单昆眼神,就
明白跟昆仑派说到底,似乎也没什么大恨深仇,闭了嘴,又不甘心就此截住,悻
悻道:“死人不好,那就你自己的命不值钱,非要这样子行险侥幸?不就是一标
货么?丢就丢了……”

  单昆认真点头:“是应该好好保全,要不姑娘的这个场子,可怎么找得回来。”

  谢孤桐涨红脸:“你、你以为我真就不想再找回这个场子了么?”话刚出口,
就觉得愈描愈黑,慌忙补充:“我其实,其实我早找回一次了,嘿嘿,早就骗过
你一次了,你还蒙在鼓里罢!”

  “嗯?”

  “嘿嘿,”谢孤桐胡乱奸笑两声:“想当日,你若坚持成亲,我还真能拖你
走这一趟?可惜这样聪明人,到底还是被我蒙了,以为人家多么无恶不作呢,嘿
嘿,其实我也没干什么呀,只不过冲你冷笑一冷笑,做个鬼脸,你就吓得……”

  单昆一时默然。

  谢孤桐也觉得不妙,奸诈的语气急忙缓和:“呃,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骗
你的,真是的,我骗你做什么!你说,我骗你做什么?”语无伦次中,越觉得单
昆的脸色不好琢磨,连连吸几口气,却只是镇静不下来:“单……大哥,我不是
要骗你的,呃,只是,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不敢再看单昆的脸色,终于一咬牙:“只是因为我不想
你那么快就成亲,而且还是娶一个,你从来都没见过的……”这种因果说出口,
才发现前后根本没有联系,完全就是狗拿耗子,忙迫中一瞥单昆,那人眼中已经
透出几分迷惑,这一慌,就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些什么,心卟卟地要从嘴巴里跳出
来,蓦地道:“单大哥,我喜欢你!”

  这真正的因果又太突兀,甫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单昆一呆,谢孤桐也不
心跳了,而且干脆就一跳也不跳了,余下的话便不受控制地滔滔泄出:“说就说
罢!反正我是早就喜欢你了。那天在春秋栈,你点了我穴道,可是先前挨我一掌,
劲力不足,所以立刻我就醒了,正听见你说:这姑娘刚而易摧,不能那样折辱…
…”

  看看单昆毫无反应,心又开始慌跳:“从那时起,我就忽然……忽然就不再
想跟你作对了,后来,后来等我慌张张赶到洛阳,你刚刚好就要成亲……你说,
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呢?你说,你说,你说……”质问半
天,终于还是心虚气沮,颓然道:“这下你是恨死我了,被我活活扯来,结果又
遇见这破事,要是早知道……”

  要是早知道,或者当时就放过了他?恐怕也不见得。正说不下去,那边单昆
呆了半天,终于有了动作,眼珠子好象木头做的,格格不入地在眼眶里滚了两滚,
慢慢转过身子,一步步踏着黄沙,沿着来时足印,绕过沙丘而去。

  这……却又是什么意思呢,在她这样的表白过后?谢孤桐愣半晌,一时间真
正是愧悔交迸。本来不经事么,还以为自己多少也算个角色,没想就不济到这程
度!好好一段衷肠吐露的柔情佳话,就给糟蹋成这个样子!时机没个时机,气氛
没个气氛,甚至连颜色,也都没有那个颜色,信手一摸额上,便碰到兀然突出的
那只角,手指尖怎么还麻沙沙的,猛然想起,脸上那不是才抹了黄土硝石……

  老天呀!她是不是应该就近挖个地洞,从此钻将进去,或者干脆就一头撞死
在这沙丘之上。这样自怨自艾,毕竟没有断然了结的勇气,只得还是赖活下去,
看看天色不早,一步懒似一步,往大队那边挪。挪到半道,早有葛鹊占迎上来,
仔细看她脸上并无泪痕,放了心,笑道:“好消息,明天回去!”

  “回去?”

  “没了货,自然只能回去。”

  “哦,”谢孤桐却还有个问题,明知道问了愚蠢:“那……他呢?”

  “他?”葛鹊占愣了下,才明白这是指单昆:“他的事还多呢!丢了镖,总
要给马帮一个交待,怕不还要到昆仑山,去跟人家对质,他的事还多着呢!不必
管他,我们走我们的。”

  那是,既已发生这样的不幸事件,也就只好被人家扫地出门。好在谢孤桐勇
气既不足,脸皮便相应变厚,一时旁若无人走入人堆,大摇大摆从单昆身侧拿了
自己的干粮包袱,一股劲埋头,猛吃猛喝。吃完了,找个僻静地方,倒头便睡。

  自然也睡不着。等人声静下去,月亮爬上来,忽然就有一滴眼泪没头脑地要
往外冒,伸指潇洒弹去,后面跟着又来一滴。一滴,一滴,迅快又是一滴,那样
哗哗哗直涌出来,再也弹之不去,挥之不净。那就干脆不去管它了,睁着泪莹莹
的眼睛去看夜空,听远处有镖客起夜,细碎的声音响。

  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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