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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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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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走到园门了。

  过了这些时候,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看这场好戏。唉,就来得及看,少了这
许多妙人,那好戏的程度实在也打了不少折扣。勉强振作起来敲门,那园内却不
知怎么回事,敲了半天,无人答应。憋着一股气跳墙进去,左右不如意,恨不能
见到个人就一脚踹翻,那园内除了远处的锣鼓点子,却只是静悄悄的。越往深处
走,那锣鼓愈闹,而人声倒愈静了。好容易走到搭戏台的那处宽敞院落,才算有
机会出气,原来那人都黑压压的聚在一处,也不知戏台上到底有什么笑话,一个
个看得痴痴呆呆。

  三两步走到近旁,清厉的一声咳嗽,只等哪个倒霉鬼回头,便好一巴掌拍过
去——居然也没人肯有这个好运气,倒是最后排紧挨着她的那个人连头也不回,
低斥道:“别吵!”

  这才真正诧异起来,难道这笑话真就那么好看?那琴弹得固然比不上相如,
早说过凤凰拐不到,至于拐一只俊俏小母鸡……举头也看戏台,那锣鼓点子一晌
都静了,五只小鬼或挑琴书,或执灯伞,早已踩着鼓点退出下场门,台上便只剩
顾少康扮的大红袍钟馗,还只得一个背影,也不见什么动作,宽臀鸡胸,华丽地
弓腰曲背着。

  正看得莫名其妙,突然一缕笛声吹透,钟馗“呀”的一声,举手、撕髯、大
袖翩翩,和着乐声舞动起来:趁着这月色微明——谢孤桐眼前一晕,不自觉伸手
在人肩上一扶。那顾少康的大嗓儿却只管唱下去,浓冽而不失清润的沙音中,大
红袍流转一如道子的画风,那一种盛唐的曼妙而端严。

  趁着这月色微明,曲弯弯绕遍荒芜径,又只见门庭冷落倍伤情——“哎哟!”

  突然耳朵底下一声尖叫,吓得人心头一跳。低头看时,却是叫她“别吵”又
被她按住肩膀的那人扭过头来,看见是她,一脸怒容好不困难地转成笑色:“三
姑娘呵,您这又是在练习什么高深武功?”

  这才注意到看得揪心,连带着把这人的肩骨捏得喀巴作响。松了手,忙不迭
又去看台上:“别吵!”

  就是不吵,一场钟馗也快舞到尾声。大红袍飘呵飘地下场好半天,才回过神,
要去后台一瞻角儿风采。走到扮装的那间房,从室内到走廊,早被凤鸣班的戏子
跟家伎们堵得水泄不通,看见她来,亦没人做出让步的姿态,倒仿佛这个月华园
从今儿起,不再是她谢三姑娘的天下了。

  那滋味也说不清是怏怏,还是兴奋鼓荡,在房外站了半天,不见顾少康脱身
出来,只得扭身走了。回到房间,只有貂蝉还是死党,忠心耿耿守在屋内,看见
她便埋怨:“跑哪儿去了!不过请个四娘,从此不见回来!着人去找,又说走了,
再去戏台,那位子又空着……”

  “这样说,今儿的戏你没看?”

  “看什么看!那时间还不够找你的!”

  谢孤桐叹息一声,也说不出什么,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疲惫地扭头,便
在桌上的八角菱花镜里,看见一张勾得滑稽的绿色鬼脸。

  “你到底去哪儿了?”貂蝉边问边打来热水:“时候也不早了,今儿就卸掉
了吧。”

  对镜仔细看看,还真是奇怪了,那张脸似乎一丝半点,再找不出什么有趣好
玩的地方。或许这东西本不好玩罢,就象台上那红袍翩然,鸡胸驼背原来也尽管
美到毫巅。看了半天,终于一声轻喟:“卸掉罢,从此卸掉了罢。”

  第 9章然而真要卸掉,总得有个面目与人相见。丑的不行,索性就美一回。
正好手边几卷唐仕女,上次做唐装才从藏库里拿来比照的,打开参看,便由貂蝉
操作,手持剃刀上来,刷刷两下,左右两边,顿时各有半条眉毛落木萧萧。再梳
上高髻,插上花,深秋时节没有牡丹,从庭院里喀嚓剪了两朵开得正好的菊花回
来,然后敷粉,涂脸成白;上墨,揉半截短眉成黑;施朱,点两片嘴唇之中间部
位而成樱桃,一切停当,忍着秋风萧瑟,着上跟骑马装一起做好的轻罗半臂,敞
着胸口哆嗦嗦掀帘出门,还没进院子,“呵呀”一声,跟着扑通哐啷一片乱响,
走廊上已经吓倒一位端茶而过的侍女。

  郁闷地再回屋去,只好一切从零开始,重新找出那套千里走镖的衣裳,幸喜
这阵子忙乱还没有扔,靴子倒真是找不着了,配上双七成新麂皮的,不伦不类那
也顾不得,第二天一早化好妆,也就是说,将失去的那部分眉毛用烟墨补起来,
径直冲向客厅,求见顾二公子。

  这姿态是豁出去了,心中毕竟忐忑。等了半天,居然还架子颇大,来的竟不
是顾少康本人,那个小书童名叫洛水的,姗姗被家人领来,看见是她,旧日的记
忆还在,不免惊怪:“怎么是你!”

  既不是正主,谢孤桐也便放松了,笑道:“怎么就不能是我?”

  这模样却又不似那晚好敲诈。洛水顿时警惕起来,先探一手按住荷包:“你
找我们公子做什么?”

  “你们公子呢?”

  “他不在。”

  “不在?”谢孤桐诧异道:“他还真是闻鸡起舞!这么早就去哪里了?”

  “过奖了,他昨晚根本就没有回来。”

  难道竟是跟凤鸣班那伙人混了一个晚上?心里忽然就怪不得味,酸酸地问:
“那他昨晚去哪儿了?”

  洛水不由奇怪:“你问这么仔细干什么?”

  “我自然是找他有事呵。”

  “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那个,”谢孤桐道:“我是想问问,那天晚上,你们公子的损失可估好了
没有?”

  “损失?”洛水的荷包按得更紧了:“我不是说过,早两清了么?”

  “当然不能就这样两清,”谢孤桐解释道:“我怎么好占你们的……”

  “等一下等一下,”洛水慌忙截住,也不等她同意,仓促放下茶盏子,赶紧
就往外走:“有事我们出去说。”

  谢孤桐莫名其妙,也只好起身跟来。前面洛水迈开大步一阵风,三弯两拐,
就走进一条幽僻小径,那小径还愈走愈幽僻了,一径里直往无人迹处而去,不多
一会,左右除了他俩的脚步声响,满山就只见秋色斑驳,枫树与乌桕树的叶子是
红的,冬青常绿,更多的则是枯黄的杂树叶子,秋风中哗啦啦乱响,冷冷然从密
层层的树叶缝隙中筛落点点阳光。

  这气氛怎么感觉也似乎不对。谢孤桐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要去哪里?”

  洛水左右张望,确定周围是没有人了,这才转过身:“好,在这里就行了。”

  谢孤桐莫名其妙:“行什么行?”

  “说话行了,”洛水很痛快地道:“你先前要说什么?不能两清,损失要估,
你不想占我们的便宜,是这意思吧?”

  谢孤桐上下打量他:“这话一定要在这里说么?”

  “有道是财不外露,你没见客厅里人多嘴杂么?”

  倒忘记这是恶俗一伙了。谢孤桐不免好笑:“那好,你回去告诉你们公子说,
损失估好,我照赔。”

  “话说清楚,是赔给我们公子是么?”

  谢孤桐大是奇怪:“那是自然,不赔给你家公子赔给谁?”

  “好,到时候怎么找你?”

  谢孤桐转着眼睛:“嗯,那个,我就在杭州城内,最大的那家客栈,一般人
都知道的,迎宾客栈,天字云房……”还正在思索下文,看看洛水已经扭身要走,
忙道:“等一下,等一下!”

  “还有什么话?”洛水收住步子。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角儿潇洒,没想到连家人收一个钱,也都来得这样明
快。谢孤桐抓紧时间道:“我白天忙,一般不在的。你们估好了要来找的话,大
约总是在夜里,呃,戌亥之间吧……”看看他又要走,又想起什么:“再等一下!”

  “又怎么了?”

  “我是有点好奇,”谢孤桐难得赔笑:“实在是很好奇。象你们这种品格,
一点小钱抠得死紧,什么免弹金房钱的,怎么那一大笔银子,忽然间统统就不要
了?”

  “不是告诉过你赶时间了么?”

  谢孤桐不屈不挠:“当然这一回我是想听真话。”

  “真话,”洛水沉吟道:“真话听了你要保证照赔。”

  “这样说果然是……”谢孤桐两眼放光,硬生生咽下“贼赃”二字。如果真
是贼赃,那说不准还是来自大内……

  “你保不保证?”

  “保证!保证!”

  “其实很明白,”洛水道:“小钱是私房钱,那烧掉的大钱……”

  “是大……”

  “对,那是我家大老爷的……”

  谢孤桐愕然:“你家大老爷……”

  “是呵,”洛水道:“比如老爷的家私烧掉,估价赔偿这步一走,必然管家
经手,一个子儿落不到我们手上。象这样私了,虽只得三数两银子,掉进我口袋,
谁个抢得去?”

  谢孤桐这才释然:“我明白了。”

  “明白了?”

  “我明白了,”谢孤桐道:“你家公子,他是一个败家子。”

  洛水微微一哂,扁背着手扬长而去。这般姿态,真足以为其主人背面敷粉。
谢孤桐不由得大是感叹,一路转回月华园,不免又将适才的信口胡诌交待貂蝉一
番,要去订那迎宾客栈的天字云房,至于那间房中此时有无客人,如果有了客人
又该如何处理,此等小节,自然不入杭城三霸天之如炬法眼之中了。

  一切料理完毕,凤鸣班班主已在门外等候了好一阵子。谢孤桐第一次管事,
不免作出些和颜悦色姿态,叫进来问话,一边就近察看那班主脸色,想这些戏子
们天大艳福,捧角儿就捧角儿罢,居然还捧一夜,总该有些黑眼圈肿眼泡之类?

  那班主的精神气却足得很。递过一张戏单子来,都是这次武会上要演的戏目,
请她圈点过目。拿过来看,大都是武戏,《单刀会》《宝剑记》《青龙阵》《水
浒记》都有几出,还有些闹热的象《钟馗》《十五贯》《狮吼记》,真正江南昆
班本色当行的《牡丹》《玉簪》倒没有什么。

  那班主解释道:“四夫人嘱咐过,都是些江湖人,拿刀弄剑的,玩意儿太雅
致了,反而吃力不讨好。就选了这几出,当然,大主意还得姑娘您拿。”

  既是秋脂这么说,倒也罢了。本待敷衍几句,看到《刀会》一折,突然想起
在秋水园听到的那几句词来,指着道:“这出戏……”

  班主趋前一步:“怎么了?”

  谢孤桐欲言又止,自己也奇怪怎么竟这等敏感。习武人家,遮莫还怕几句不
大吉利的唱词?退一步说,那词虽不吉利,其实也算当景,“也不是待客宴席,
则是个杀人、杀人的战场”,历来武林大会,虽说点到为止,哪一次是没有死伤
的。有道是名缰利锁,都想藉此一会扬名天下,也就少不了几条冤魂垫底了。

  这样想着不再噜嗦,便要打发掉那班主,那班主却还有话说,上前道:“姑
娘……”

  “嗯?”

  “依您看,”班主小心翼翼道:“那顾家公子的戏还成么?”

  谢孤桐蓦地提起劲来:“自然成!怎么了?”

  “既然成,那我们这次跳钟馗,不如索性就改李派?如果是那样,事不宜迟,
大家这时候就该拜师学艺了,”班主道:“虽说李派不大讲究师弟,起码的礼节
还是要有。小的已经备好微薄礼品,要是姑娘现在有空……”

  既然已经备好礼品,还来跟她噜嗦什么!当然管事是要大度些,再说这时候
也起劲,便懒得挑他话缝儿,道:“还要特地去拜师么,你们昨晚谈了一夜,还
没说好?”

  班主怔住:“我们……谈了……一夜?”

  看来昨晚那家伙还另有活动。谢孤桐立刻转口:“他不在,我刚从那边回来。”

  “不在?”班主不觉又诧异了:“我才在后山还碰见他。这一会就不在了?”

  谢孤桐也诧异:“你在后山……这大清早,跑后山去干什么?”

  班主连忙解释:“我们这一向,都是在后山吊嗓子。四夫人同意的,她说她
那里就是太静了,希望多少能增点人气,但又不要太吵……”

  “谁问你了!”谢孤桐截口道:“我是说他,顾家公子,他跑后山去干什么
了,难不成也在吊嗓子?”

  “那恐怕不是罢,”班主明白是怕她,匆忙道:“我去吊嗓子,经过一棵大
树底下,突然上面掉下个东西,还好没打在我头上,低头看看,原来是根笛子…
…”东拉西扯中,终于感觉到一束不满的目光,赶忙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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