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紫被这浩浩荡荡的阵势惊到了。
人实在太多，还有那牵引绳没系牢的宠物在人堆里乱窜，场面一片混乱。
保镖护着慕紫往法院里走，邵景接到消息，也怕她出事，赶忙招呼了几个法警出来接应她。
“怎么会这样？”慕紫边走边问。
她实在太震惊了。
做检察官时，她办不过不少大案；做律师时，她也经历不少具有争议的案子。她被记者采访过，上过电视节目，头条见怪不怪，可是——
从没有一件案子，引来如此庞大的围观！
……为什么？
比起那些谋杀案，这实在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什么会如此？
邵景在一旁说道：“人这一辈子，未必会遇到一次镪奸或抢劫，而连环杀人犯，更不可能人人都遇到，有时候，犯罪离人们的生活太远了，但是谁不养只宠物？”
一个人从童年到晚年，这个过程中，有谁一只宠物也没养过？怕是很少吧？
将慕紫送到庭审大厅门口，邵景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宠物权益和人越来越息息相关，要加油啊。”
慕紫恍惚。
……已经上升到这种高度了么？
她捏紧了手里的材料，点了一下头。
——走进庭审大厅，这一次，所有一切逆转。
她成为了检方。
“法官大人，检方要求传唤证人，徐麟先生。”慕紫站在检方的位置上，声音果决的开口。
徐麟，正是本案的被告，杀死狗的凶手。
法官同意审理本案的条件，是只允许传唤一位证人，慕紫考量再三，拒绝了女大学生的好意，也放弃了让老太太出庭，她选择了被告。
直接，快速，并且最清晰的让陪审团看清真相。7
第1150章 被告
徐麟走上证人席时，旁听席上人们窃窃私语。
他长得很斯文，戴着眼镜，干净的西装外套，一副公司高管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残忍之人。
从神情看来，徐麟坐在证人席上颇不自在，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徐麟脸上有些愧色与尴尬。
慕紫问他：“徐麟先生，请问你认识坐在那里的老太太吗？”
徐麟点了点头：“认识。”
“怎么认识的？”
“我去餐馆吃饭，每次都会看见那个老太太，在附近捡破烂……”
慕紫又问：“请问你看见她时，有没有看见一只小狗跟在她身边？”
这次徐麟略有犹豫，回道：“看见了。”
“能否向陪审团形容一下，那是一条什么样的狗。”
“白色的……掺点杂毛，像是京巴串串。”
“是照片里这条狗吗？”慕紫突然举起一张照片，展示在陪审团成员们面前。
惨状使人下意识目光闪避，不忍直视。
徐麟的脸色变白，紧紧抿住了唇。
辩方律师也愣住，随后立即站起来：“反对！法官大人，陪审团已经知道我当事人杀死了狗，事实清楚，没必要在法庭上公开展示这种令人感官不适的照片！”
不等法官说话，慕紫说道：“法官大人，我可以换照片。”
说罢换了一张照片，接着又换一张，每一张都是老太太和小狗在一起的场景，温馨而平静。
与方才那张形成鲜明对比。
辩方律师：“……”
“徐麟先生，是这条狗吗？”慕紫再次问他。
徐麟点头：“是的。”
“能否请你讲述一下事发当天的经过？”
“我晚上加班回来，在那附近的餐馆吃饭，要了一罐啤酒，然后看见街对面有条小狗，它一直在看我……”徐麟慢慢说道，“我想，它应该是在看我手里的易拉罐，我见过它从路上捡空瓶子给老太。”
“后来发生了什么？”慕紫问。
“我朝它招手。”徐麟说道，“那条小狗大概以为我要把易拉罐给它，很快跑了过来，我弯下腰……把啤酒放到它鼻子前面，问它要不要喝一口，然后它舔了一下。”
“只是舔了一下吗？”慕紫问道，“警方的报告上，您的说辞似乎不是这样的。”
徐麟抿了抿唇，似有些为难，接着说：“它舔过之后，我肯定不能再喝了，所以……我拎起它，把剩下的啤酒灌进它嘴里。”
慕紫问：“灌了多少？”
徐麟摇头：“记不清了。”
慕紫淡淡笑了笑，“徐麟先生，根据警方的记录，你当时跟警察说，你喂了差不多四罐啤酒，加上之前喂的半罐，我们姑且算作四罐半，对吗？”
徐麟不自在的偏开脸，“算是吧……”
慕紫继续问：“后来你做了什么？”
“那只狗……看上去有些不好，我把它放下来，它……”徐麟像是有些口干，反复抿唇，犹豫着，“它躺在地上，抽搐，一直在抖，我猜它是不是要死了，于是用脚轻轻踢了踢它，它打了个滚，还是抽搐……”
“徐麟先生！”慕紫的声音突然扬高，“请你在作证时尽量精准自己的用词！是轻轻的踢，还是重重的踩？或是狠狠的踹？任何含糊不清的证言都将涉嫌伪证！”7
第1151章 陈述
徐麟的脸色很难看，白得像纸片一样。
他久久的沉默，直到法官提醒他继续作证，才再次开口：“我……踩了它，啤酒，从它嘴里流出来，然后，我又踩了几下，它的肚子很胀，像皮球，踩的时候嘎吱、嘎吱……更多啤酒流出来……”
说到最后，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挑战了社会道德，徐麟咬咬牙，看向座位上的老太太：“我当时有些醉，我很抱歉……”
“半罐啤酒就能让你醉到行为失控吗，徐麟先生？”慕紫不为所动，漠然问道，“你踩了多少下？”
徐麟沉默，片刻后仍是摇头：“记不清了……”
法官忍不住问他：“记不清，是因为踩太多次了吗？”
徐麟不答话。
慕紫的询问到此结束。
为了争取得到这场庭审，慕紫答应过法官会尽量简短，尽量不浪费司法成本，因此没有太多时间准备结案陈词，法官给律师和检察官每人最多五分钟简短陈述。
慕紫是检方，由她先开始。
她站起来的时候，扶着隆起的肚子，十分显眼，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腹部。
慕紫毫不在意，慢慢走到陪审团面前。
“怀孕以后，我变得很懒，许多事情都懒得动脑筋，不愿意思考。”略有些突兀的，在分秒必争的时间里，慕紫不紧不慢谈起了自己的孕期感受。
“身边的人都劝我多休息，同事们对我也多有照顾，就连路上不认识的人，看见我挺着肚子，也会善意的让开道路，这时我会觉得世界真美好，人人对弱者充满关爱。”慕紫回头望了眼老人，语气淡淡，“后来，我认识了那位老太太。”
慕紫看向陪审团：“一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八十岁了，丈夫早早去世，唯一的儿子五十五岁时突发脑溢血死亡，只有一条狗和她相依为命，老太太和她的狗，靠着贩卖旧废品一起度过了十二年。”
她缓缓呼气，压制鼓噪的情绪，声音愈发低沉：“十二年……她送走了丈夫，送走了儿子，十二年后，她不得不……再次送走自己的狗，然后呢？她还剩下什么？”
“刚知道这案子的时候，我其实没打算理会。”慕紫吸了口气，抬起头淡淡笑了笑，“实在不值得，对吗？一条狗而已。
可是那真的只是一条狗吗？其实我们都清楚她受到的伤害，却要装作视而不见，这很奇怪，不是吗？那只小狗，有名字，有主人，有自己的家，而被告明知道这一切！他还是做了！因为他也觉得只是一条狗而已！”
慕紫愤然，声音里带着难以克制的怒焰：“我们总在抱怨这社会变得多么冷漠，为什么偏偏在残忍的事情发生之后，连眼皮眨也不眨一下，无视这个老人遭受的痛苦？！她失去了亲人！而罪魁祸首只需要轻描淡写说句对不起，然后支付五百块，这样就完了？结束了？
暴行得不到严惩，无辜者饱受痛苦，这是我们想要生活的社会？”7
第1152章 辩护
慕紫深深呼吸。
也许是怀孕了变得容易情绪化，这次庭审，她的情绪几度起伏，有些浮躁。
慕紫抿了抿唇，再次缓缓开口：“世界上已有100多个国家制定了《禁止虐待动物法》——
德国，伤害动物将处以罚款，情节严重可追究刑事责任，最高将判处有期徒刑3年；
加拿大，虐待动物最高处罚监禁5年；
日本，滥杀和任意伤害动物要处一年以下徒刑，同时处以100万日元的罚款；
还有俄罗斯的《民法典》，第137条规定，不允许以违背人道原则的态度残酷对待动物，在动物受害赔偿的问题上，要注重动物的生命价值，不能单纯地以动物的市场价值来界定赔偿标准。”
……生命价值。
这个词在慕紫心里掠过，留下一丝窒闷感。
动物保护法在全世界范围内是大趋势，但是很可惜，这部分在华亚国仍处于空白区。提其他国家的法律，虽然有引导作用，可也显出这件案子的最大关键处——没有相关法律可以支持。
慕紫看着陪审团成员们，眼前这一张张面孔，似乎有所感动，可是这点感动能持续多久？
当他们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封闭的陪审室里，展开激烈的争论，也许理智会逐渐占据上风……
“各位，我……”慕紫迟疑了片刻，语气沉沉，“我不是非要他在牢里呆上七八年，我只是觉得，在发生这种极端事件之后，必须……必须有人为此负责，我们的审理才有意义。”
慕紫回到自己的位置，缓缓坐下。
一片鸦雀无声中，辩方律师站起身，神色很不轻松。
“我不否认，徐麟先生杀害了一只无辜的小狗，非常残忍，非常不道德。”律师说道，“我也不否认，检方对动物保护的倡导，但是，我想引用检方司徒小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律师看了眼慕紫，继续说道：“法庭，不是治疗社会疾病的地方。当初，司徒小姐为她丈夫所经营的赌场辩护时，这句话一直令我记忆深刻，我想同样适用于本案。这些心理扭曲、病态的，将虐待动物视为压力发泄的人们！令人作呕！我也痛恨他们！可是他们有罪吗？”
律师的目光，缓缓从陪审团成员们的脸上移过。
“你知道，我也知道，我们大家都知道，这种行为不道德，但是没有罪！因为我们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认定这种行为有罪！也许将来某一天，会增加动物保护的法律，但那是将来，不是现在！”
律师略作停顿，微微笑了下，“司徒小姐刚才还说，她原本没打算理会这个案子，后来她看见了狗的主人，改变了主意，我不禁想问，这是为什么？
是同情心吗？啊……万能的同情心，难道我们的同情心已经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了吗？
我这么说或许显得冷血，可是请大家想象一下，如果老太太的宠物是只老鼠，或者……蟑螂，司徒小姐还会站在这里，为所谓的动物保护摇旗呐喊吗？”
说到这里，律师微笑着望向慕紫：“这很虚伪，不是吗？”
他回头，再次注视陪审团：“所谓的生命平等不过是个笑话，当我们在这里，因为一条狗而去谴责被告行为时，世界上多少牛羊鸡鸭被屠杀？有人因此被告吗？城管部门定期捕捉流浪猫、流浪狗进行集中处理，犯法了吗？被告了吗？”7
第1153章 输赢
律师站在陪审团面前，缓缓摇头。
“恕我直言，我们今天之所以在这里，不是因为有条狗死了，而是因为我们纯洁正直且充满爱心的司徒慕紫小姐，碰巧遇到了一位可怜的痛失爱宠的八十岁老人，她的同情心难以自控，所以我们在这里因为一只动物，去审判一个人类！”
“请大家看看我的当事人。”律师大步走到被告身边，“这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他有父母、有妻子、有朋友，他待人友好，工作负责，很快就会升职加薪，生活会越来越好，或许以后再也不用借酒消愁，可是现在，我们要因为一条狗而毁了他的人生吗？”
律师最后一次重申：“不管检方的陈述多么富有情感，我们都必须清醒的认识到，那是一只狗，一只动物，仅此而已！”
双方陈述结束。
法官请陪审团成员退席，进入陪审室开始讨论。
慕紫心头沉重。辩方的陈述理由非常有力，庭审果然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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