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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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5-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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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爱。 
   


  苏琴强打精神要从医院出来,并坚持要回青砖小楼住几天。结果,她走了父母的老路。其过程同父母如出一辙。用杈棍扠着麻绳,从吊扇叶片对过,站到独凳上让绳套系了脖子,脚一蹬,独凳倒了,悬空了。同样留有遗书,遗书中多次请求他们原谅,说太迷恋这儿了,加之父母夜夜都在呼叫她,等等。 
  苏琴上吊前一天,躺在床上和贺弯弯摆龙门阵,说二十年前就该死,只是那时苏比关在拘留所,她放心不下才坚持过来了。又说,那次王金宝把苏比从墓地劫回来,苏比养好伤常常在夜里下楼,又长时间站在父母的房间里,她都清清楚楚。那时,稍有响动,她都悄悄跟去察看,那段时间是极度地紧张啊!事实是,那时的苏比,深感罪孽大,已看不到风后面是风,道路前面还是道路的希望所在,死神,曾对他发出亲切的召唤。 
  苏比站到独凳上,抱着姐姐,把姐姐从吊扇上取下来。就是具空壳了,跟贺伯伯形容当年的父母一样,轻飘飘的。又是深秋,窗外河风呜呜,长江水正由浑浊转向淡绿,河床又千古不变地大面积裸露出来。在苏比的坚持下,像了当年,没有举行告别仪式,也不让王书苏再看他妈妈一眼,就拉去火葬场烧了。 
   
  30:姐姐的墓与父母相邻。墓碑上刻:她是一个好姐姐、好妻子、好母亲! 
  办完丧事,苏比接连几天关在父母房间里对着吊扇发呆。有短暂的消沉。之后,把王书苏送进重庆最好的私立学校。生活似乎回到正常,可他不大管火锅馆的事了,全由贺弯弯打理。变化是语言少了,近乎沉默寡言,看书的时间多了,多看历史典籍。贺弯弯小心翼翼问他,是否要专研哪段历史?抑或听了姐姐原先的话,要去考研?他说都不是,只是不想说话,就看书呗。 
  一天,苏比主动对贺弯弯说:“弯弯,请你放心,我绝不会走他们的老路,我会跟你相守到底!” 
  得到如此保证,贺弯弯眼眶热了,她忙抽身走开去开了厨房的小门,独自对着滔滔不绝的长江,痛痛快快地流了一次泪水。 
  当苏琴从医院出来,坚持要回青砖小楼住几天时,苏比便预感到吊扇将是姐姐的归宿。心灵是相通的,然而无法阻止,这是她最后的奢求。 
  回到青砖小楼,苏比旁敲侧击,试着劝说姐姐不要走父母的老路,一如当年他在拘留所里,姐姐对他的劝说。 
  可是,姐姐拒绝了弟弟的劝说,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她说:“比比,你人都敢枪毙,你难道还怕见到死人!?” 
  姐姐这话,把苏比镇住了,不敢再看姐姐一眼,他羞愧地退出姐姐的房间。 
   
  31:而今吊扇依旧一拉拉线开关,它又忠诚地转起来。苏比的父母在世时,年年要搭凳子上去擦拭,天凉了,还要用四个布套子把四个叶片套起来,所以它这般耐用。转年,初夏,贺弯弯搭高高的凳子上去擦拭灰尘。以前,贺弯弯发现电机外壳有道浅的勒痕,麻绳压花的痕迹,公公婆婆所留。而今无新勒痕,苏琴准确地把麻绳叠在了那压花之上。 
   
  32:许多年又过去了,白人苏火锅馆的生意一直都好。某天,来了个戴眼镜身段也单单调调的人。此人不沾烟酒茶,叫何述,他正在编写重庆文革史。 
  苏比同何述一见如故,两人整天整夜地谈啊谈,还录音。何述提的问题细之又细,反复强调是听别人讲的就是听别人讲的,是亲身经历的就是亲身经历的,二者切不可混淆。何述问苏比六七年八月八号在哪个位置?看到了什么?苏比讲,在南山上,某司令带舰队在红港(朝天门)打起来,我跑到炮阵地上去看了的,几门三七炮朝长江里乱打。何述问建设兵工厂动用坦克的事,苏比讲,我没有亲身参加,只听说用钢板铺在地上,接了高压电,坦克开上去,电闸一合,里面几个彪形大汉被烧成了灰灰。 
  何述跟王金宝也谈了三四天,也录了音。 
  何述太认真了,总说,原先假的太多太多,现在有条件了,我们留给后人的资料应当是真实可信的。 
  何述也问苏比:“当年从上新街广播站往下跳时,你喊了毛主席万岁没有?” 
  “喊了的!”苏比的回答是肯定的。 
  某司令已瘐死狱中。有些旧人陆续来找过苏比,有的仍说旧话老话,想利用当下某些社会问题来翻历史之案,或者说,他们企图再次秋后算账。苏比态度鲜明冷淡,且自诫:我不能再愚蠢了! 
  表面冷淡,心底则认为他们应该有表达的权利及可表达的方式,这,才是正常的社会或者说才是符合世界主流之社会。“文革”中,反对“文革”者是要被杀头的。 
  河街改名叫南滨路了,开发商已经上门谈具体补偿事宜。 
  贺弯弯巴不得离开河街,离得越远越好。 
  青砖小楼内部早已裂隙四起,楼板皆吱嘎作响。虽如此,苏比还是痛楚地难于割舍。某天,看到开发商打出的广告词是:我有一所房子,面朝长江,春暖花开!他便不再犹豫,主动找开发商签了合同,不要钱,而是倒补钱在原处要了同一单元的三个套间。一套贺伯伯贺妈妈住,一套王金宝王书苏住,一套他和贺弯弯住。他要面朝长江,期待更多的春暖花开。 
   
  责编 周昌义 


长征二题
龙 一 


  笑 话 
   
  我虽然刚满十二岁,但已经是第三次跟随大军走草地了。第一次走了五天,第二次走了四天,这是第三次,已经走了二十一天,我们还在走。方才那阵夹雪的暴雨,打得我睁不开眼睛。老高蹲下身来,把我和乖娃搂在怀里,挡在背风的一面,但是我仍然感觉很冷。这时候,每天照例要来的雨雪终于都过去了,太阳却已偏西。再向北望去,我只能望见一片蓝得古怪的天空,还有平坦得会让眼睛忽略掉的草地,以及一丛丛早就被草鞋踩得稀烂的草墩、草墩下阴险的泥淖和泥淖中陷落不见的红军战士。没有大军的影子,我们掉队了。 
  老高左腿上的枪伤又在流脓流血。我叫乖娃用肩膀抵住老高的腰站稳,然后将他腿上松开的绷带重新扎好,又插进一根手指试了试,感觉不松不紧。再向老高望去,我发现他脸上憋气造成的黑紫色外边又浮起了一层难看的青灰色,双眼紧闭。从早上行军开始,他的眼睛便再没睁开过。这种情况我有经验,作为护理员,三次走草地我照料过许多受伤的战士,像老高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再没有食物和强心剂,他明天,最迟后天必定会死。 
  乖娃又在喊饿,喊脚疼。他毕竟还太小,十岁的男孩长得却像六七岁,即使作为护理员也太小。于是我让乖娃将马枪里的子弹退出来收好,然后把枪丢在泥淖中。乖娃却不肯,紧紧抓住枪的背带,好像怕我来抢。其实我根本没有力气去抢,我要留下所有的力气去走。如果不能带着他们两个人追上大军,我们都会死,因为,这一片草地已经让我们在泥水中挣扎得太久了,还要再走多少天,没有人知道。但是有一件事我知道,其他人也知道,草地总会有个边,我们一定能走出去,只要活着,因为,草地后边还有日本侵略军在等着我们去打。 
  我伸手向腰间摸了摸,摸到那个皮制的烟荷包还在,我便放心了。我清楚地记得那里边还有一百多粒青稞麦,另外在一小块锡纸里还包着三粒绿豆大小的黑盐。这是我,不,这是我们三个人最后的食物,十天前我们的粮食袋便空了,到了昨天,老高的皮带、皮枪套和皮鞋也吃完了。今天早上我让老高摸过烟荷包里边的东西,他笑得很好看,闭着眼。于是我让乖娃在前边探路,我钻到老高的腋下代替他的左腿。我们走。 
  天黑之后很久,乖娃的脚踩到了一片结实的硬地,他高兴得大叫起来。我抬头,看到前边燃着一堆堆小小的篝火,星星点点,一路排出去很远很远。大军正在等我们,我想。 
  乖娃出去找柴草,这是他每天宿营时的重要工作。他带回来一把半干的草,一根带火的干树枝,还有一小块牛皮,上边保留着两只铁的鞋眼。派乖娃出去总能找到最好的东西,这是少年红军的特权,因为大人们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老高将身子歪在地上,头枕着一小卷毛毡。我给他脱掉草鞋,解下绑腿,卷起裤子,松开绷带。在旁边,乖娃已经生起了一小堆火,水也打来了,放在罐头盒里烧。老高的伤口有核桃大小,皮肉发黑,流出来灰黑色的脓和淡红色的血。我用绷带给老高擦干净伤口,又从包中找出那块干净的纱布放进罐头盒中煮,最后,我取出一粒黑盐。隔着那一小堆火,乖娃的眼睛黑亮亮地盯着我手中的盐。我把盐粒放入水中,故意没有看他。 
  我一个人,两只手,既要用盐水替老高清洗伤口,同时又要小心地用罐头盒在他的腿下接住流下去的水,很是不方便,但是我没有叫乖娃帮忙,把盐水交到他的手上我不放心。老高躺在那里像是睡了,不动也不出声。洗净伤口后我将纱布在盐水中洗干净,便又将罐头盒放回到火上,让乖娃烧。盐水终于烧开了,我喂老高喝下去一半,我喝了一口,剩下的全让乖娃喝掉了。乖娃喝罢故意叹了口气,但是我没动心。那几粒盐可是我们的半条命啊! 
  煮过绷带之后,我又让乖娃烧水给老高洗脚,他自己也洗。如果不把脚上的黑泥洗干净,明天一步也休想走得动,因为这泥里边有毒,第一次走草地时我们便明白了。看到乖娃干得很熟练,我也就放心了,便去跟那一小块牛皮搏斗,但是我很困,不小心把牛皮烧焦了,不过还能吃,只是老高不肯吃,我就全给了乖娃。不想他吃得太急,皮子卡在了喉咙里,咳了半天才咳出来,再用水煮煮,这才吃到肚子里。 
  老高的老婆来了,她叫小王,是护理队的队长,脸和屁股上都没有肉,只显出中间怀孕的大肚子。她翻开老高的眼皮看了看,摇摇头,又看了看他的伤口和脚,便向我笑了,面皮上全是褶皱。又一个女护理员走过来,和小王一起给我们唱歌,乖娃也凑过去跟着唱。护理员没有药给伤员,却可以给他们唱歌、跳舞鼓舞士气。我原本是应该和她们一起唱的,但是我不会唱歌,我什么节目都不会,为此没少挨批评。小王她们今天一定是唱过无数次了,所以声音不大,有些沙哑,但很有斗志。乖娃和那个女护理员都是闭着眼睛,边睡边唱,小王的两眼却一直盯在老高身上,老高没有动静。我躺在老高身边,听她们唱,能感觉到身上不再那么累了,心里也有劲。 
  这时,又有几个掉队的伤员跟了上来,小王赶紧过去照料,临分手她将背上的竹斗笠摘下来塞到我手中,我没要。那是她从江西出发时就带在身边的斗笠,路过遵义,老高不知道从哪弄来一点红漆,给斗笠上漆了一颗红星。全军中只有她这只斗笠上有红星,而且是老高漆的,所以我不能要。 
  第二天中午,我们三个人又掉队了。前边龙 一 1961年出生,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出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文学院作家。出版发表有长篇小说《另类英雄》和《纵欲时代》,小说集《我只是一个马球手》等,曾获得“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的大军走得极慢,远远地望去好像根本没有移动,但还是渐渐地远去了,留下的依旧是龙 一蓝得虚假的天空,还有草地和泥淖。这时乖娃已经走不动了,老高也走不动了。我从烟荷包里摸出青稞,给了乖娃五粒,给老高塞到嘴里五粒,放到自己嘴里三粒。乖娃嚼得很香,老高的脸色也好看了些,我却又将青稞吐了出来,放回到烟荷包里。如果我还没有累糊涂,便应当算得清楚,加上我吐出来的3粒,现在烟荷包里还有一百零六粒青稞,两粒盐。当然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没感觉到饿,只是脚疼。 
  突然,走在前边的乖娃在一只草墩上停了下来,回身向我们摆手。等我们趟过泥水好容易爬上那个草墩,我才看明白,在不远处的泥淖中摆放着一顶红军的军帽,帽子上边压着一双破草鞋。这是个危险的记号,是第一次走草地时便被发明的方法,用来通知后边的队伍,指明那是一个能够陷人的泥淖,因为,帽子下边必定会有一个红军战士。在走草地之前,每一个战士都要准备好几双草鞋,但即使走到光脚的时候,他也必定要在身边留下最后一双新草鞋。如果能够走出草地,他穿上这双鞋立刻就能战斗;如果陷入泥淖中牺牲了,他就会把这双鞋扔给附近的战士,那名战士穿上他的新草鞋,再将换下的破草鞋放在牺牲者的头上,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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