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波扭头看着Kevin，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却有些散乱。
然后，小波笑了。好像一个演技不佳的演员，本演着一场忧伤的戏，却突然笑场一般。他说：“是啊！迟早的事儿，什么都会过去的。”
《永恒如歌》 第四部分第十一章 追逐（3）
Kevin突然想起小波昨晚喃喃的话：永恒，究竟是什么？
小波却又笑着说：“最近真不顺！真该去哪儿烧烧香。”
“去崂山吧！”Kevin回答，“我们机组的人都说那里挺灵的，他们还认识一个崂山道士，找他算算，你说怎么样？”
“崂山道士？是学穿墙而入么？”小波笑着说。
“对，是啊，呵呵，等我学会了，就可以穿‘墙’而入。”Kevin用手指指小波的胸脯。小波明白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穿到哪里？我家？那你可要失望了，我还没家给你‘穿墙而入’呢！”小波答。。
“蒙我吧？你家我去过。”
“噢？你什么时候去过？”
“元旦前啊，你在酒吧喝醉了，我和Jacky和Sam把你送回去的。”
“噢！真的啊？呵呵，那天晚上我到底怎么了？有点儿不记得了。”
“你呀，呵呵，你很厉害啊，摔了个酒瓶子！”
“真的？我干吗摔酒瓶子？”
“你真的一点儿不记得了？”Kevin仔细盯住小波。
小波皱眉想了想，眉头突然松开了，好象终于想起了什么，嘴角轻轻一挑，却没笑出来。他把目光投向茫茫大海。
“你跟那家伙认识么？”Kevin问。
“哪个家伙？”小波问。
“惹你摔酒瓶子的那家伙。”
小波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儿，说：“一块儿工作过几天。”
“就只有几天？”Kevin忍不住问出口。
“怎么了？你听说什么了？”小波猛地转过头来，盯着Kevin，这让Kevin有点不知所措。Kevin摇头道：“没什么。”
“不，你肯定知道什么！快告诉我，你听到什么了？真的！快告诉我！”小波一把拉住Kevin的胳膊。
“他说，你以前跟他。。。睡过。”
小波的目光令Kevin没法再隐瞒。
“原来是这样！”小波攥紧拳头，额头青筋暴露。
“他是个混蛋！根本没人会相信他！”
话一出口，Kevin的脸热了——他自己不就曾经相信Ray的话么？Ray曾说，他是小波的男朋友！可Ray是个混蛋！他的话怎能相信呢？
“他真是个混蛋！没人会相信他的！”Kevin又重复了一遍。
小波缓缓地摇摇头，目光又转移到海面上，思想好象已经乘风破浪去了。
“别说那个混蛋了，让人生气！说你们家吧，你怎么说你不知道家在哪儿？那么大的房子呢！” Kevin忙转移话题。
小波的脸却依然阴沉着，目光也依然向着大海，好像他并没听见什么。过了许久，小波说：
“那房子不是我的。”小波狠狠地抽了抽鼻子，把脸转向Kevin，用平静地口吻说：“你认识房地产经纪么？”
“你想卷款私逃？”
“想把房子卖了，才好还钱。”
小波淡淡一笑。好像那房子果然就跟他毫无关系似的。
“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Kevin有点吃惊。他不太相信小波真的要把房子卖掉，是为了把钱还给那美国财主——那不真是一无所获？小波究竟图什么呢？再说，那美国财主又不缺这几百万。
“当然了。我没开玩笑。你要认识房地产经纪的话，别忘了介绍给我。”
小波的表情很严肃，丝毫没开玩笑的意思。
“你真要把什么都还给他？有必要么？”
Kevin脱口而出。
小波用力地点点头，片刻后，他说：“什么都要还。不然的话，我就更一无所有了。”
Kevin不太明白小波在说什么，他更不明白小波到底怎么想。可他突然觉得，其实小波离他很远。
小波不再说什么，只提步缓缓向前走去，在沙滩上留下两串深深的脚印。
5
崂山道士端坐在狭小而阴暗的小屋子里。这是整个茶室里最私密的房间，屋子里的光线非常昏暗，和屋外灿烂阳光下的青山绿水形成巨大反差，令人不得不觉得有什么神奇的事情，会在这屋子里发生。
道士是个四十多岁的矮胖男人，小眼睛，双下巴，圆鼓鼓的腮帮子，戴着道士帽，笑容很慈善，令人不得不相信，他虽然不能穿墙而入，但拆算几个八字儿总该是有几分灵性的。
道士问过小波的生日，看过手相，煞有介事地对小波说：“这位小兄弟命带文曲，别人中学毕业，你就大学毕业；别人大学毕业，你就博士毕业。”
小波并不清楚他所谓的“别人”是谁，他也不稀罕问。小波相貌斯文，就连家具城卖窗帘的都说他像大学生。和金融，电讯一样，算命也是这两年发展最快的行业，但凡有山有庙，就有算命的。小波并不相信这些，但Kevin的热情很高，他不想让Kevin失望。
道士接着说：“小兄弟有漂洋过海的命，但异乡难以久留，还是在故土发展比较好。”
小波有点半信半疑了——莫非这道士还真有两下儿？
道士又说：“小兄弟命中有运无财，财是别人带来的。你一辈子不缺钱，可花钱不能随性。你老婆比你有钱，而且她比你会赚钱，也会管钱。这方面你不必操心，都交给她就好。你性格太要强，不要和自己的老婆比，一家人没什么好比的。而且，你老婆脾气也不好，你也不要跟她计较。”
小波先是在暗中冷笑——我哪儿来的老婆？随后心情却渐渐紧张起来——小波看着并不老，道士为何就认定他有老婆，老婆还会赚钱？
“哎呀。。。。”道士突然皱眉，“我看你命中有一劫，应该就在附近，想你到这里来找我，心里肯定也有事吧？”
小波点点头。房间似乎比刚才更暗了些。小波突然有种感觉，觉得今天能到崂山来，遇到这位道士，或许真是冥冥之中的什么力量决定的。
《永恒如歌》 第四部分第十一章 追逐（4）
“而且，这一劫并不在你身上，而是在你家人身上。你老婆有难了。”
道士面色严肃。小波心中一紧：“有什么难？”
“五行之灾，阴阳决绝，是命中注定的劫数，不过你不要着急，这也有办法化解。”
道士顿了顿，睁圆一双小眼睛。小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大气也不敢出。
“唉！”道士摇摇头，“从你刚才一进来，我就觉得跟你有缘。真的，没办法！我从不随便向人点化这些，天机不可泄漏，可我一定要点化你，别人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讲，和你有缘，一分钱不要你的，我也要告诉你。”
道士的胖脸微笑着，仿佛一朵含苞的牡丹花。
小波连连点头。
“这化解的方法嘛。。。”道士用手搓着下巴上细细的一屡胡子，想了想说，“ 你可以把它请回家。”
道士伸手到衣服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支玉锁，捧在手心：
“你把它拿回去，给你老婆戴到脖子上，或者任何与身体接触的位置，然后再在腊月，就是这个月，找一个月圆之夜，找一件你老婆的贴身衣服，把它烧了。记住了，一定不要让她知道。知道了就不灵了。”
小波心中一紧——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Rob呢？
小波伸出手。道士却把手一缩，说：“不要着急，请它回去，也还有个说法。取个长长久久的意思，990元请回家，破财消灾。”
小波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早知道，这都是骗钱的。
然而，如释重负之后，却是隐隐的失落——如果道士什么也没看出来，他便没有老婆。从来都没有过。
“回家按照我说的做了，你们后半生都是福！你能活92，他能活99。” 道士继续说。
小波心里又动了动——道士怎么知道Rob比他正好大七岁？
一转念，小波几乎要向自己冷笑。道士又没说“不能同日生，却能同日死”之类的话。这正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但小波还是取出钱包，拿出1000块。不论信或不信，这样做让小波感觉痛快，也安心。
道士找了一块钱给小波。并坚持让他拿着。这多少让小波心里又多了一丝希望。
小波也知道，这希望如白日做梦。
然而白日梦，好过长夜无梦。小波这样对自己说着，走出狭小的房间来。Kevin正用闪亮的眼睛看着他。
门外是墨绿色的松林。松林下有湛蓝的海洋。空中有散落的云，漫无目的，不知飘向何方。
6
在开往机场的出租车上，Kevin对小波说：“其实那道士就是蒙人的。他管我要了8百多，管你要了多少？”
小波微微一笑，并不说话，继续仔细欣赏窗外的风景。
“他说的你还真信？”Kevin半开玩笑地看着小波。
“没有。”小波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为什么急着走？好不容易来青岛，多玩几天不好么？”
“我回去有事儿。要不你别走，多住几天吧。”
“你要赶回去卖房子？”Kevin问。
“就算吧。”
小波点点头。
“你别傻了！为什么要卖房子？你用得着这样么？不是我说你，有点儿自欺欺人吧！”Kevin说。
小波把头转向窗外，一语不发。
“你真要还，就把房子过户给他嘛，急着卖要吃亏的。”Kevin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
“他不会要的。”小波说。
“给他钱他就要了？”
“那比较容易一点。”
“你不怕他怪你卖的价不好？”Kevin故意在脸上摆着笑。
小波没回答。也没笑。他把头再次转向窗外。
Kevin却从小波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不屑。
Kevin突然感到一种冲动，想要揪住小波的衣服，把他按在自己身子底下，然后揭掉他的面具，仔细看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Kevin心里又有点怕，怕他若真的那样做了，却又发现，小波本无面具。或那面具下面，是另外一张脸，他根本不认识。
车子开得很快。窗外，光秃秃的树，在向后飞驰。
Kevin突然感到有些心慌。他拉住小波的手。
好在小波没有拒绝。
小波正一心一意看着窗外的旷野。他将额头顶在冰冷的窗玻璃上。他的手同样的冰凉。
7
“其实没什么，我这辈子很值。”
Rob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说。Lydia的表情虽依然冷静，但Rob仍从她眼中看到吃惊和焦虑。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不要这么说！癌症也可以痊愈。你先动手术把舌头上的肿瘤切掉，然后再仔细检查淋巴结。医生不是还没确定癌症有没有扩散到淋巴呢？”
Lydia 用国语讲着。她的语气虽依然平静，但Rob知道，只有在激动时，她才用国语同Rob讲话。
“不必了。我不想到最后被切得支离破碎。”
Rob转过身，看着窗外。
窗外有条马路，下面有一条肮脏而阴暗的地下通道。马路对面是一座公寓式酒店。酒店的许多房间都亮着灯。但Rob知道，对他来说，那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Lydia终于提高了声音。
《永恒如歌》 第四部分第十一章 追逐（5）
Rob突然有些感动。可他说：“你忘了你爸过世时的样子了？”
Lydia沉默了。Rob不忍心抬头去看她，只降低了声音，说：“不用劝我了。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Rob又看了一眼窗外那座酒店。
那酒店让他心烦。他转过身。
Lydia却突然拉住他的胳膊说：“不行，这次你得听我的。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不要让我后悔把这件事告诉你！”Rob一把推开Lydia。
Lydia 咬住嘴唇，把目光转向地面。
瞬间便恢复冷静。乃至有些冷漠。Lydia抱着双臂，靠在墙壁上，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这才是Rob所熟悉的Lydia。
“跟我结婚吧。”Rob突然说。
Lydia仍低着头，却翻起眼睛，瞪着Ro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