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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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2期-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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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烟。休息室里除了我俩之外,还有一个老头,他肚子上搭条毛巾被,已经睡着了,轻轻地打着鼾。 
  午后的阳光透过上方的玻璃窗照进来,明晃晃暖洋洋,室内很安静,只有那老头轻微的鼾声和一只飞舞的苍蝇发出的嗡嗡声。这会儿,姜占国的酒劲已经过去了,脸色微红,看上去神清气爽,他仰面朝天躺着,嘴撮成喇叭形,向上吐着烟圈,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我问他:“姜占国,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他看了我一眼,欠起身喝了口茶,说,“我也没什么打算,就是以后还想要个孩子。” 
  “你不是有个女儿了吗?” 
  “我还想要个男孩。” 
  我想起了他那又矮又胖又不懂事的老婆,他养着她大概就是为了这个。“为什么现在不要,还等以后?” 
  “我现在喝酒太凶,这样生出的孩子不健康。我想等什么时候戒一阵子酒再要孩子。” 
  噢,没想到他还这么细心呢。 
  本来我还想跟他谈下去,可他却伸了个懒腰,闭上了眼睛,片刻工夫就睡着了。 
   
  时间一长,我和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搞熟了。这里的同事关系极易相处,大家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可言,都是混嘛,谁也碍不着谁,说是同事,哪有什么事可同,还不如叫伙伴更确切。甚至除了孔科长有一张固定的办公桌之外,别人连固定的办公桌都没有,上班就是聚在一起玩玩、聊聊天嘛,要固定的办公桌干什么?你爱坐哪儿坐哪儿,坐别的办公室也没人管你。 
  张辉知道了我父亲也是军人、我也是在部队大院里长大的之后,有点把我引为同道的意思,跟我谈话动不动就是“咱们干部子弟”如何如何,还曾跟我说过:“咱们干部子弟到哪儿都跟别人不一样。”我问他:“怎么不一样呢?”他想了想说:“气质,气质不一样。”我本来还想问他:“气质又算个什么东西呢?”想想这么问不太友好,另外对于他那可怜的脑瓜也过于深奥了,就没有再问下去。我想他下巴上的脓疮之所以老是不好,大概是因为他脑瓜里装的全是脓吧。 
  相比较而言,跟何冰谈话多少还有点内容。她大概是觉得我挺有文化,很喜欢跟我谈话,尤其喜欢跟我谈点抽象的,比如,人活着是为什么,人为什么要结婚,你相信感情吗,等等。这种谈话一多,我对她就有些理解了,显然她的生活有点空虚,她的身体也有所渴望。对此我还是同情的,不仅长篇大论地跟她谈道理,试图开导她,同时,渐渐地我也开始考虑是否要实实在在地帮她一把了。我这么说并非是我自作多情。她的确是对我颇有好感,不仅仅是喜欢跟我谈话,还单独约过我到她家去吃饭(她一个人住)。另外,像别人给她介绍对象这种事(最后都没成),她也要请我给她参谋参谋,好像我是她什么密友一样。有天上班,她脸色不太好,人也显得委靡不振的,我随口问了她一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过了一会儿,当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俩的时候,她悄悄对我说,她痛经,还让我打饭的时候帮她打一下。一个女人,想必是不会对一个男人随随便便说痛经这种事吧。 
  当然,帮她一把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她的模样并不难看,她那歪鼻梁和红鼻头在看惯了之后,甚至还给她那张圆脸增添了某种魅力呢。问题在于,如果我帮了她的话,她粘上我怎么办,想要跟我谈情说爱怎么办?你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她的理解力上,那样是很危险的。但是,我们几乎天天见面,又是吃饱了喝足了闲着无事可干,就像俗话说的“饱暖思淫欲”嘛。因而想要帮她一把的念头对我也还是有点诱惑力的,结果,好比“活着还是去死”困扰着哈姆雷特一样,帮她还是不帮她,也始终困扰着我(这种困扰一直伴随到我离开公司),使我在和她的交往中,态度也总是飘乎不定,忽远忽近。近了吧,有点害怕,远了吧,有点不甘心。像她单独约我去她家吃饭那次,我就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刚吃完,天一擦黑,我就不顾她的挽留,找个借口溜了。 
  或许是我的态度也让她焦虑吧,她也想帮我一把,帮我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她曾这样跟我说起,现在她对婚姻已经看得很淡了,那不就是一张纸吗,算什么呢?其实只要两人彼此有感觉,怎么样都是无所谓的。她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是怕她给我下套子,所以也就越是畏缩不前。一想到跟这么一个岁数比我大的歪鼻子老姑娘谈情说爱,就把我给吓坏了。假如她能这么跟我说:咱俩就只管睡觉,完了谁也不欠谁的,随时都可以一拍两散。那我就没问题了。但我怀疑一个女的,哪怕她的鼻子有点歪,是否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说话。总之我是过分小心了。 
  她对我的不满是肯定的。以后那个姓孙的中年妇女私下里告诉我(自从我和姓孙的中年妇女有一次在给公司买东西时,共同贪污过一回后,我俩之间就有了一种同谋犯般的友谊),她听见何冰在老板的情人鲁科长面前说过我的坏话,说我用公司的电话打私人长途。我想起鲁科长确实跟我提起过,说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尽量不要用公司的电话打长途。当时我还纳闷鲁科长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呢,我怀疑过孔科长,可看看又不像,那家伙除了画表格和去劳动局,别的什么也不问。现在事情终于清楚了。但尽管如此,我并不怪何冰,相反,我的心里对她怀有一种深深的自责,我知道她这是因爱生恨哪。 
  当我离开亚龙公司后,有一段日子过得非常不顺:找不到工作,跟我处了很久的女朋友也嫌我无用和我分手了。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很不好,有天晚上我偶然想起了何冰,想起了她对我的情意,我感到十分后悔。直到这时,我才终于下了决心,还是帮她一把吧,哪怕她就此粘上我也在所不惜了(真到了那时候再想办法把她甩掉。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当即骑车去了她家,我还记得她住在老城区的一个小四合院里。我在院里喊她的名字,她出来了,并没有我想像中的激动人心的场面出现,这很是出乎我的预料之外。她应该能猜到我来的目的啊,她应该原谅她所深爱的人过去所犯的一点小错误啊。她对待我的态度不冷不热,好像把我让进屋去都不是太情愿,只在门外跟我说着话。但我不管这些,我相信只要经过一番促膝深谈,什么样的坚冰都会融化的,她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炽热情感就会重新燃烧的。不等她邀请,我几乎是厚着脸皮硬闯进了她家。一进到屋里,我才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样待我:那个只会画表格和去劳动局的孔科长正局促不安地坐在她的床边。 
  开头我们三个都挺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孔科长大概觉得自己坐在何冰的床边不太合适,站起来换了把椅子坐。何冰给我倒了杯茶,问我现在在哪儿工作,我说还没找到工作。她说我辞职离开公司太匆忙了,应该找好了新单位再辞职的。我们三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只是当我问起亚龙公司的现状时,气氛才稍有好转。孔科长说公司越来越不景气了,银行贷款也越来越难了,他说我离开公司还是对的,迟早他也要离开。 
  “对了,”何冰突然说,“你知道姜占国的事吗?” 
  “姜占国怎么了?” 
   
  这一年市里兴起了房地产热,到处都在拆房建房。我们老板周亚振也不甘人后,决定涉足房地产,他是说干就干,立刻从银行大笔贷款,买下了我们公司旁边的一块地皮,这块地皮全是低矮的居民住宅,接着公司就成立了拆迁办公室,风风火火地开始了这块地皮的房屋拆迁。在公司的中层干部会议上,周亚振大言不惭地宣称:“我要为老百姓干一点好事。”言下之意他自己已经不属于老百姓了,而且他搞房地产也纯粹是一桩善举。我们老板周亚振常常会干蠢事,说蠢话,这已经不足为奇了。 
 “鬼屌又在瞎胡搞了,”姜占国中午来我们办公室吃饭时,嬉皮笑脸地对我说,仿佛是在说一个喜讯,“他非把公司搞垮了才会拉鸡巴倒。” 
  “也不知道周总是怎么想的,”我说,“公司已经欠了那么多债,他还在贷款,以后拿什么去还呀。” 
  “这就不用咱们操心了。反正最后杀头枪毙有鬼屌,咱们就只管混,别的跟咱们屁关系也没有。” 
  那倒也是,这公司是周亚振的,随他去瞎折腾吧,我们照常混我们的日子。 
  起初,拆迁工作进展顺利,公司旁边的那块地很快就拆成了一片残垣断壁,为此周亚振很高兴。有天中午他喝完酒,趁着酒疯,带领公司干部来视察拆迁工地。他看到几个农民工抡着大鎯头在砸一堵墙,便说:“你们这样干太慢,看我的。”说完他脱掉衬衣,只穿着小背心,猛跑几步,一肩膀撞到了墙上。墙还真让他撞倒了,但他的一边肩膀也像折了翅膀的鸟儿一样,耷拉了好几天。 
  但是没过多久,工地上就遇到了麻烦,有一户钉子户,死活不让拆。公司派人和那户人家谈了多次,就是谈不拢。那户人家提出的条件太高,公司根本无法接受。一时间拆迁工作陷入了停顿。 
  一天上午,我上班迟了,一到公司,就发现气氛异样,大家都在兴奋地议论着什么,找人一打听,原来是刚才干部们传达了周总的指示,下午公司全体员工出动,一起去工地拆那户钉子户(本来拆迁全是农民工在干),并且已经通知了那户人家。因为是硬拆,很可能要发生冲突,周总特别强调,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把房子拆掉,不能让这钉子户妨碍了大局。我一听也兴奋起来,这不是要打架吗? 
  中午,周总在亚龙饭店请公司全体员工吃饭,并进行了战前动员。周总说,大家放开量喝酒,想喝多少喝多少,喝完了就去给我拆房子,男的都要上,女的做支援,有负伤的赶快抬下来送医院,派出所我们也联系好了,有警察来,出了事不要你们负责,打伤了医药费公司全包。你们他妈的不是整天没事可干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就到用你们的时候了,是骡子是马给我上场遛遛。好了,就说这么多,干杯。 
  亚龙饭店今天不对外营业,一桌一桌坐的全是我们公司的人,每人都兴高采烈,像过节一样大吃大喝。席间大家互相劝酒,谈笑风生,但却没有人谈到吃完了去拆房这码事,好像这压根儿不值一提。菜一盘一盘地上,啤酒整捆地从后堂提出来,人人都喝得面红耳赤,可却没有人喝醉,似乎每人心里都明白,吃完了还要去干大事呢。 
  这顿饭吃了有一个多小时,然后撤了席,大家都没有离开,坐在椅子上等待。这时姜占国从椅子下面拿出两瓶开了盖的啤酒(不知他什么时候放在下面的),对我说:“等下没你的事,你只要提着酒跟在我后面就行了,让我随时都能喝上两口。”我接过啤酒,说:“好的。”潘丽在一旁悄悄对姜占国说:“你当心一点哦。”姜占国说:“没事没事。” 
  干部们先是派了一个妇女去侦察情况,一会儿那个妇女回来说,他们那里人不多,只有几个小伙子坐在门口。周总站起来说,走,大家便一起走出饭店。到了工地上,女的都站在工地边上不走了,我们男的都随着周总继续向前走。在一块空地上,有个警察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把椅子上,周总和他打了个招呼,这肯定就是派出所的警察了,他坐在这里就意味着我们的所有行动都是合法的了。我们来到一间小平房前,只见门前的空地上放着一张小方桌,五个小伙子围坐在方桌边喝茶。这时还是初夏,天气不算太热,可五个小伙子都赤着上身,下面穿着短裤,其中一个小伙子的腰后还醒目地插着一把三角刮刀。见我们来了,这五个小伙子都没有站起来,只是斜眼看着我们。方副总说,我们马上要拆房子,请你们把屋里的东西搬出来,你们要是不搬,我们就自己搬。他们都不说话,也没有人站起来,周总在一旁大喝一声,给我搬。话音刚落,五个小伙子一起站了起来,堵拥在了门口,那个背后插着刀的小伙子说,我今天倒要看看,谁敢进屋。我们这边有几十个人,全都拥到了门口,虽然人多势众,但面对着这几个看样子要玩命的家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双方都横眉瞪眼,一时僵持住了。 
  但只僵持了很短的时间,姜占国就站到了那个背后插着刀的小伙子面前,低着头(他比他高出了大半个头,也比其他四个小伙子都要高),对他说:“朋友,我看到你背后有刀了,你拔出来捅我一刀怎么样,你他妈的要是有种,就捅我,我站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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