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钦,不早了,早点去用饭歇下吧,明天还有事要忙。”
子钦“嗯”了一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乖乖起身。
“子钦?”
“月姨,你说,娘是不是很自私?”
楚悠心口一紧:“你胡说八道什么?”
子钦默然一阵,喑哑的声音再次回荡在灵堂里。
“不是吗,月姨?如果不是自私,她怎么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自己却躲起来呢?”
孩子的怨怒之意隐藏在毫无波澜的字句里,可是楚悠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这些日子你跪在这里就是在想这个?”
“不该想吗,月姨?”
“你丨娘生前待你如何,需要我一字一句重复给你听吗,子钦?”
小家伙低下头,声音低低道:“就是因为一切都好好的,我才想不通”
楚悠闭上眼,心里有很多股情绪猛地冲撞在一起,五味陈杂,最终,她还是开口道:“子钦,你丨娘不是自私。如果她自私,现在就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了。”
小子钦愕然,抬头回望着站在阴影里的女子,烛光昏暗,却捕捉不到她细节的表情。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身不由己,你丨娘长在傅家,蒙王爷眷顾嫁到摄政王府,可其中牵扯的利害关系不是现在的你能想明白的。她只是乏了,厌倦了成为各种阴谋争斗的借口和导火索。”
她这样过了一辈子,心甘情愿小心翼翼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连敛其锋芒的理由也失去了。
“月姨,我不明白。”
楚悠淡淡笑起来:“其实月姨也不见得明白,一个女子,在险恶的人心斗争里,究竟值多少分量呢?可是子钦,你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哪些人是真正对你好,哪些人不过是利用算计你。千万不要被一时的情绪蒙蔽了心。”
第205章 埋葬的秘密,埋葬的心()
北宫子钦懵懵懂懂点了点头,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可却默默将这话记进了心里。以至于在很久以后,哪怕失去了这部分的记忆,这句话也依然如魔咒一般,铭刻在心。
楚悠看着孩子带着冥思的表情默默离开,眼里布满了无可奈何。
她已经受够了这些模棱两可连自己也未必能说服的话,斩断所有羁绊,飒然离去,难道说能说明不自私么?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告诉那个孩子,怎么做是对的,而对于过往的是是非非,他终有一天将学会自己判断。
确定小子钦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楚悠才默默转身,举步走到棺木灵位之前。
“初蓝,看到了么,你的孩子长大了啊”
她喃喃说着,慢慢从袖中掏出藏匿许久的明黄布帛,其中包着的正是那卷北宫傲登基的圣旨。
“自私么?是人都会有自私的,对吧,初蓝?”
她的眼神黯然了一瞬,慢慢走到棺木前,用力推开还未封钉的棺盖。
尸体已经用上好的丝绸包裹好,楚悠已经看不到那熟悉的容颜。她将那卷圣旨放到她手边的位置,又缓缓褪下右手手腕上的翡翠凤镯,置于圣旨旁边,用多余的丝绸微微遮盖住。
做完这一切,才缓缓推上棺木。
她脸上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喃喃道:“这样,你会不会高兴一点?”
年初蓝永远也不可能告诉她这样做她会不会开心了。可是楚悠也已经不需要这其中任何一件东西了。
那只意义非凡的翡翠玉镯,即便是逃离王府去往枯山的时候她也未曾摘下过,只因为有一个人曾经色厉内荏地对她说,再拿下来,就剁了这只手。
只是想来,如今除了她自己,已经没有人记得当初那些温言软语了吧?
“初蓝,如果你愿意等等,再多等我一晚,我至少能拿着这卷圣旨和他摊牌。那个幕后之人顶多过不了一月就会浮出水面,可是,你为什么还是那么固执?”
而如今,这卷失去价值的圣旨,即将随着逝去的人一同埋葬,其中掩藏的秘密,也将永远掩盖在黄土泥沙之下。
“初蓝,让这个他梦寐以求的秘密随你一同埋葬,你会不会多一点报复的?”
这一晚,楚悠在灵堂枯坐了一夜,始终保持着清醒。
直至天亮,再亲眼看着下人进来忙碌地布置准备,直至,封棺。
那一刻,楚悠的心,也一同尘埃落定。
出殡下葬的程序便极为从简,地址是冯管家亲自挑选的,在城外不远的庙旁边,出殡的队伍更为精简,奔丧家属除了她和北宫子钦两人其他的就都属于工作人员。
下葬的中途,北宫子钦曾问楚悠:“父王为什么没有来?”
楚悠看着他冷淡的表情,只拍了拍他的头,道:“这个问题也藏在心里,不要随意问人。”
楚悠很久以后仍然记得这个孩子在母亲下葬时淡漠的表情,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他已经不需要模棱两可的敷衍了。
第206章 相同面孔的死亡()
一直到年夫人的葬礼结束,楚悠仍没有等到白殇回来,幼帝大婚在即,楚悠已经不想再呆在京城里了。
漫步在摄政王府里,总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明明也呆了这么久,可仔细去探寻,却发现那些九曲回廊弯弯绕绕的深院里,其实藏着不少陌生的面孔。
不知不觉,她已经和年夫人一样,画地为牢,将视野圈禁在了小小的一片地域里了。
而如今的这一片地域里,已经没有那个曾让她们注视着不肯移开目光的人了。
楚悠悄无声息地收拾好离别的心情。经过再三思付,她还是留了一封信给北宫傲。
信里简明扼要地将她那些隔阂在两人之间的秘密叙述了一番。无论他信不信,她想对曾经感到过温暖的感情做一份交代。也不愿意再一次不告而别。
年夫人下葬的第三天,她准备独自离开。
这个时候,她已经许多天彻夜未眠。她知道,再磨磨蹭蹭不决断,恐怕连爬出摄政王府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轻装简便,连包袱都没有一件。站在三醉院门口最后再回望一眼,那个天空下质朴的黑色屋顶,以及满园光秃秃的枝桠。
仿佛一场寂寥的落幕。
她转身离开,正想着接下来的路线该往哪去。
仇玄鱼和她分开的那么决绝,连白殇也失踪不见,恐怕是真的不打算给她收尸了。
玉姐失去了记忆,已经不认识她了,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算命的姐夫有没有找到她。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再去黑池镇碰碰运气。
忽然,一个丫鬟从路旁窜出来,拉住她的裙摆人就栽倒下来:“王妃王妃,出事了”
楚悠一看,是北宫子钦身边的丫头,正要皱眉,却顺着她的手掌看向自己的裙子。
两个鲜红的掌印将素底印花的裙子染得面目全非,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她的瞳孔蓦然紧缩:“怎么回事,子钦怎么了?”
“是是傅小姐,王妃你你快去看看”
楚悠立刻转身,但转念一想又提着腿软的丫鬟一起往芙蓉院去。
“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傅冬琴把子钦怎么了?”
丫鬟张嘴闭嘴,反反复复好几次,才煞白着小脸说出一句:“世子杀了傅小姐”
楚悠脑袋里轰隆一炸,再不说一句话,飞速奔向芙蓉院。
北宫子钦仍是在灵堂里。因为年夫人的排位不能入祠堂,楚悠便吩咐将这里一直保留下来。
然而此刻的灵堂里一片血迹斑斑,地上漫长拖曳的血痕证实了曾经有人倒在血泊中挣扎。
傅冬琴一身艳亮的衣裳倒在地上,发丝凌乱,腹部两个新鲜的刀口仍在往外汩汩流血。
楚悠走过去探了探她颈间,生命迹象十分微弱,虽然还没断气,但只怕是救不活了。
她人已经失去意识,痛苦的表情还凝滞在那熟悉的脸庞上,看得楚悠一阵一阵心惊。
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她缓缓回头,看见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北宫子钦,表情已经彻底呆滞,眸光深处说不清的憎恶还是恐惧。手臂还保持着持刀的姿势。
第207章 她该死()
“子钦?”
北宫子钦听见自己的名字,猛地坐倒在地,瞪着眼看着眼前的血泊淋漓,浑身不住颤抖。
楚悠将他拉到怀里,确认全身上下没有外伤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向一边的丫鬟,疾声厉色:“到底是怎么回事?”
丫鬟好不容易镇静了一点,此刻见楚悠发怒,仍是瑟缩道:“奴奴婢也不太清楚,世子一个人跪在这里,一直好好的,奴婢歇在外头的院子里,后来傅傅小姐来了,奴婢拦不住她”
“傅冬琴进府为什么不来禀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只有一人,想去禀报,却又担心傅小姐她”
楚悠瞬间明白了,当时年夫人因为傅冬琴的挑拨而自尽,正是这丫鬟离开的时候。她是担心重蹈覆辙,才没有敢走开。
她强压住怒火,问:“这匕首是哪来的?”
“回回王妃,这,这应该是王爷去年给世子的生辰礼,可是世子平日里并不见带在身上奴婢实在不知世子何时”
“后来呢?”
“奴奴婢不知,傅小姐不让奴婢靠近,还关上了门后来奴婢听到动静闯进来,就看见看见世子他”
丫鬟抬眼望着虚脱无力的孩子,眼神竟然透出一丝恐惧。
“她该死”
楚悠一怔,低头看怀里的孩子,他无力地趴在她身上,一颤一颤轻声喘息着,却喃喃出声道:“她该死她勾引爹害死娘她该死”
丫鬟浑身一震,低头道:“傅小姐说了很多中伤夫人的话世子他,世子他只是一时气不过王妃”
楚悠呆呆地看着这一刻凌乱的场景,听着孩子无意识地重复着一句话,一瞬恍惚。
一时气不过的孩子不会有勇气连下两刀,子钦定然是恨极了
也许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孩子已经看到了听到了比她想象中要多的东西,懂得了一些从未开口过的情绪。
她错了吗?子钦毕竟是个孩子,让他背负那么多的东西果然是错了吗?
“除了我,还有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没没有了,奴婢只通知了王妃”
“你去给世子备沐浴的水,换洗的衣裳,把灵堂门关上。记得,嘴巴闭紧。”
“是,是,奴婢知道了。”丫鬟赶紧照吩咐离开。
楚悠将北宫子钦抱起来,心中沉重得难以呼吸。
“子钦,别怕,月姨在这里。”楚悠伸手夺过北宫子钦手里的匕首,他手臂僵硬了一下,却没有反抗。
他慢慢抬起头,原本明亮的眸子显得有些阴沉,他慢吞吞开口道:“月姨,她该死”
楚悠抓着孩子手臂又一阵紧缩。
真的做错了吧?孩子变成如今这样,叫她如何能放心离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温柔的眸子直直望进孩子目光里,喃喃低语如安抚如诱哄:“子钦,看着我的眼睛”
楚悠这一世还从未用过精神力催眠,一来用不着,二来也是因为这一世精神力直接关系到她的性命,她不敢任意挥霍。
第208章 精神力催眠()
可是此刻,除了这一条路她已经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傅冬琴尚有一口气,可在她眼里已经与死人无异。而她的死必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皇上钦定的国母死在摄政王府,死在摄政王世子的手里,那将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楚悠无法想象。
“子钦,你记着,你没有杀傅家的小姐。”
孩子本来已经精神恍惚,此刻几乎没有什么抵抗,楚悠这么说,他就乖顺地点点头。
“你今天也没有来过灵堂,你一直在睡觉,发生的一切你都不知道。”
孩子依然点点头,望着楚悠的目光发直。
楚悠在动用精神力辅助催眠的时候大脑就开始一阵一阵眩晕,后来几乎记不起来如何将一切完成,又逆改了孩子多少记忆。只知道在一切结束的时候,她甚至晕厥了一瞬,又很快清醒。
她缓缓站起,将匕首捡到手里,又将昏睡过去的子钦抱起,这时,灵堂门忽然被推开,她吩咐去烧水的丫鬟慌慌忙忙跑进来,神色惊慌。
“王妃,不好了,我听他们说,王爷回府了”
楚悠一怔,随即陷入了沉默,眼神如死水般凝住一刻。
“你叫什么名字。”楚悠忽然问。
丫鬟愣了愣,答道:“常柳。”
楚悠点点头,声音平静得不像话:“常柳,你听好了。这个灵堂里屋和年夫人的屋子很近。一会儿我把世子抱去屋里,你去让年管家通知王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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