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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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悲剧-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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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至,虽然她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可还是像往日里那么可爱,那么富有活力。这一景象就未必能保证他很快取得胜利,或是最后一定取得胜利。直到此刻,他自以为了解她,正如过去他很了解她一样。因此,他抱着很小的希望,觉得也许她会让步。

    他动不动就抬眼望着她,这时她并不在看他。而她呢,开头只是在他并不在看她时才不断看着他;后来,她发觉他的目光,不管是不是直接盯住她,肯定也是围着她转的。不过,她还是丝毫找不到他要向她招呼的迹象。让她特别伤心的是,他不但不想理睬她,而且相反,从他们彼此相爱以来可说还是头一回,他却向别的姑娘们献殷勤了,虽然不算太露骨,但是至少相当明显,而且故意这样向她们献殷勤。那些姑娘平日里对他总是很赞赏;罗伯达一直这样认为:她们一个劲儿在等待,只要他作出一丁点儿表示,她们就心甘情愿,听任他随意摆布。

    这时,他的目光正从罗莎尼柯弗列奇背后扫了过来。她那长着塌鼻子、肉下巴的胖脸儿,卖弄风骚地一下子冲他转了过去。他正在向她说一些话,不过显然不见得跟眼前的活儿有什么直接关系,因为他们两人都是在优哉游哉地微笑。不一会儿,他就走到了玛莎博达洛身边。这个法国姑娘胖墩墩的肩膀和整个儿袒裸着的胳臂,差点儿没擦着他呢。尽管她长得十分肥硕,肯定还有异国姑娘的气味,可是须眉汉子十之八九照样很喜欢她。克莱德也还在想跟她调谑哩。

    克莱德的目光并没有放过弗洛拉布兰特,她是一个非常肉感、长得不算难看的美国姑娘。平日里罗伯达看见过克莱德总是目不转睛地盯住她。可是,尽管这样,过去她始终不肯相信:这些姑娘里头哪一个,会使克莱德感到兴趣。克莱德肯定不感兴趣。

    可是现在,他压根儿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也没有工夫跟她说一个字,尽管对所有其他的姑娘们,他是那么和颜悦色,谈笑风生。啊,多么心酸啊!啊,多么心狠!这些娘儿们一个劲儿向他挤眉弄眼,公然想从她手里把他夺走,她压根儿仇视她们。啊,多么可怕。现在想必他是与她作对了——要不然,他不会对她如此这般的,特别是在他们经过了那么多接触、恋爱、亲吻等等以后。

    他们俩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不论克莱德也好,还是罗伯达也好,都是心痛如绞了。他对自己的梦想总是表现狂热和急不可待的,而对延宕和失望却受不了,这些主要特点正是爱好虚荣的男子所固有,不管他们性格各各不同。他担心自己要末失掉罗伯达,要末就向她屈尊俯就,才能重新得到她。这个想法时时刻刻在折磨着他。

    如今使她心肝俱裂的,并不是这一回她该不该让步的问题(因为,时至今日,这几乎已是她的忧念里头最最微不足道的问题了),而是多少怀疑:她一旦屈服,让他进入房间后,克莱德究竟能不能感到心满意足,就这样继续跟她交朋友。因为,再要进一步,她就不会答应——万万不答应。可是——这种悬念,以及他的冷淡使她感到的痛苦,她简直一分钟都忍受不了,更不要说一小时、一小时地忍受了。后来,她自怨自艾地想到这一切苦果正是自己招来的。大约下午三点钟,她走进休息室,从地板上捡到一张纸,用自己身边的一支铅笔头,写了一个便条。

    克莱德,我请求您千万别生气,好吗?请您千万别生气。请您来看看我,跟我说说话,好吗?说到昨儿晚上的事,我很抱歉,说真的,我——非常抱歉。今晚八点半,我准定在埃尔姆街的尽头跟您见面,您来吗?我有一些话要跟您讲。请您一定要来。请您千万来看看我,告诉我您一定会来,哪怕是您在生气。我不会让您不高兴的。我是那么爱您。您知道我是爱您的。

    您的伤心的

    罗伯达

    她好像痛苦万分,急急乎在寻找镇痛剂,她把便条折好,回到打印间,紧挨克莱德的办公桌走了过去。这时,他正好坐在桌旁,低头在看几张纸条子。她走过时,一眨眼就把便条扔到他手里。他马上抬头一看,这时,他那乌溜溜的眼睛还是冷峻的,里面还掺杂着从早到晚的痛苦、不安、不满和决心。可是,一见到这个便条和渐渐远去的罗伯达的身影,他心里一下子宽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满意和喜悦的神情,顿时从他眼里流露了出来。他打开便条一看,刹那间感到浑身上下已被一片温暖但微弱的光芒所照亮了。

    再说罗伯达回到自己桌子旁,先停下来看看有没有人在注意她,随后小心翼翼地往四周张望了一下,眼里流露出一种惴惴不安的神色。可她一见到克莱德这会儿正瞅着她,流露出一种虽然胜利,但却顺从的目光,嘴边含着微笑,向她点头表示欣然同意——这时,罗伯达突然感到头晕目眩了,仿佛刚才由于心脏和神经收缩而形成的淤血已经消散,血液猛地又欢畅地奔流起来。她心灵里所有干涸了的沼泽,龟裂、烧焦了的堤岸,以及遍布全身的那些干涸了的溪涧、小河,与饱含痛苦的湖泊——顷刻之间都注满了生命与爱的无穷无尽、不断涌来的力量。

    他要跟她会面了。今儿晚上他们要会面了。他会搂住她,同从前那样亲吻她了。她又可以直瞅着他的眼眸了。他们再也不会争吵了——哦,只要她想得出办法来,他们就永远不会吵架了。

第75章() 
他们之间建立一种新的、更亲密的关系,她也不再抗拒,顾虑重重,这时真有说不出的快乐!尽管他们俩在白昼枉然徒劳地反对私通,但谁都知道对方是甘心顺从的,后来也终于两厢情愿了。他们俩都心焦如焚地等待夜晚的到来,简直如同发热病那样难熬,可又充满恐惧不安。从罗伯达来说,毕竟深感疑虑不安,一再抗拒;克莱德十分坚决,但也并非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就是邪恶——诱奸——欺骗。不过,一旦偷香窃玉以后,一种奇异的、几乎令人痉挛的快乐,却在激发他们。然而,在这以前,罗伯达并不是没有得到保证,说: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她心里一直在想:这样狂热的私通,自然必定会有后果),他决不会遗弃她,因为如果没有他的奥援,她就只好徒呼奈何。不过,当时并没有直接提到要结婚。克莱德被欲念彻底征服后,就不假思索地明确表示:他永远不会遗弃她——永远也不会。至少这一点,她尽管可以放心好了,虽然即使在此刻他心里压根儿都没有想到要结婚。这个他可不愿意呢。眼看着夜复一夜——所有一切顾虑暂时都给置之脑后了,哪怕一到白天,罗伯达也许会沉思默想,责备自己——可是他们俩夜夜都沉溺于自己强烈的情欲之中。过后,他们还如痴似醉地梦想着夜间的乐趣——每天都在眼巴巴盼着漫长的白昼快一点过去——那遮天盖地、补偿一切、有如发热病似的夜晚快一点来临。

    其实,克莱德心里所想的,跟罗伯达毫无二致。他坚决地,甚至痛心地深信:这就是一种罪恶——一种能使灵魂死亡的大罪——因为这是他母亲和父亲不止一次地说过的——是诱奸者,是奸夫,总是越过神圣的婚姻界限使人受害无穷。罗伯达心里则惴惴不安地展望着渺茫的未来,深恐万一克莱德变了心,遗弃她,又该怎么办。可是,夜晚又回来了,她的心情也就改弦易辙了。她如同他一样,就急冲冲赶到约定地点幽会去——直到万籁俱寂的深夜,一块儿才偷偷溜进这个黑灯瞎火的房间,他们觉得这里仿佛就是他们一辈子只有一次才能得到的天堂——青年人的狂热劲儿,就是那么疯狂,而又不可复得啊。

    尽管克莱德还有种种疑虑和恐惧,可是,由于罗伯达这样突然屈从了他的欲念,有时他会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到:说真的,在这些狂热的岁月里,他终于成为一个富有经验的人——一个真正开始懂得女人的汉子了。瞧他那副神气或则派头,再也清楚不过地在说:“你看,我可不再是几星期前那个没有经验、毫不显眼的蠢小子啦。现在,我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一个稍微懂得人生况味的人了。那些神气活现的年轻人,还有我周围的那些放荡不羁、卖弄风骚的姑娘,我才一点儿都不希罕呢?只要我高兴——哪怕我不是那么忠贞不渝——还有什么事我做不到的呢?”他跟罗伯达的交往向他证明,他这个想法实在是错的(这种想法在他跟霍丹斯布里格斯交往后,已在心里根深蒂固,更不用提最近他跟丽达来往而最后以惨败告终的事了),那就是说:他跟姑娘们打交道,不是受了挫败,就是运气不好。尽管过去屡遭失败,屡受禁止,可是说到底,他毕竟还是唐璜,或洛萨里奥'1'这一类型年轻人啊。

    如果说罗伯达分明就是这样心甘情愿为他献出了自己,那末,别人也不见得做不到这一点吧?

    尽管最近格里菲思一家人对他漠不关心,如今他走起路来,却比过去更加神气活现了。即使他们和跟他们有关系的人,谁都不承认他的地位,可他还是满怀着过去从没有过的信心,时不时对着镜子孤芳自赏。现在,罗伯达感到她个人的前途真的完全取决于他的旨意和奇想了,因此,她就经常恭维他,百般向他献殷勤,给方便。事实上,根据她自己的观点,现在她已经是属于他的了,而且仅仅是属于他的人了,就像妻子永远属于丈夫一样,事事对他都要百依百顺。

    克莱德就这样暂时忘掉了自己在这里被亲戚瞧不起的情况,乐孜孜地专心挚爱她,压根儿没去想将来的事。只有一件事有时使他烦恼不安,那就是:一想到他们建立关系后可能带来的后果,对此她一开头便向他表示过惧怕,因为既然现在她全心全意地忠于他了,一旦出了差错,肯定非常尴尬。不过,他对这件事压根儿也没有深思下去。反正现在罗伯达已归他所有了。他们俩谁都认为(或则推想):他们这种关系乃是严守秘密的事。他们这种门第不相当婚配在蜜月中的快乐,还正处在高潮呢。十一月底微风轻飏,往往是阳光灿烂,暖人心窝的那些日子,还有十二月初那几天,如今全都过去了——真的如同在梦里幻然逝去一般——在这个单调、平庸、卑贱、虽然胼手胝足地干活、工资却少得可怜的小天地里,这个梦就像是令人神魂颠倒的天堂一般。

    格里菲思一家人自从六月中旬离城以来,一直没有回来。克莱德心里老是想到他们,想到他们在他自己的生活和莱柯格斯生活中所具有的重大作用。他们那幢巨邸大门关着,寂然无声,只是他有时候走过,偶尔看见几个花匠,或是难得看见一个司机或用人。他觉得,这幢巨邸如同一座神圣的殿堂,差不多——也是他还在希望自己有一天时来运转,说不定就能攀到那么高的地位的象征。他心里有一个念头总是萦绕不去:他的前途在某种程度上说必须跟呈现在他眼前的那种高贵气派融为一体。

    关于格里菲思一家人,以及在社会地位上跟他们旗鼓相当的人们在莱柯格斯近郊的生活动态,克莱德经常从当地两家报纸的上流社会交际新闻栏目里了解到一些,除此以外则一无所知。上述两家报纸,对于莱柯格斯著名世家望族的来去行踪,几乎总要溜须拍马地加以描述一番。有时,他看了这些报道,心里禁不住浮想联翩(即使在他去事先不知道的地点跟罗伯达幽会时也这样):吉尔伯特格里菲思怎样开着他那辆大汽车飞也似的疾驰而去;贝拉、伯蒂娜和桑德拉怎样在一起跳舞,打网球,在月光下泛舟,并在两报所说的漂亮别墅那一带遛马。这种对比刺痛了他的心,几乎使他受不了,有时还启发他,让他无比清晰地看透了自己跟罗伯达的这种关系。罗伯达到底是何许人也?厂里的一个女工!她的父母就是住在农场上干活的,女儿为了自己温饱,不能不干活啊。可是他呢——他只要运气稍微好一些——!难道说他向往自己未来在这里过上高贵生活的种种梦想,就这样给破灭了吗?

    有时,他心绪不好,特别在她委身于他以后,他心里就是常常这样想的。说实话,她的出身跟他不同——至少跟他还在热切渴慕的格里菲思这家人不同。可是,不管他看了星报上这类新闻报道以后心里如何激动,他还是照样回到罗伯达身边,既然他被她吸引住的那种喜悦心情至今并未消退,同时,从美丽、欢快、甜蜜的观点来看,他觉得她依然非常可爱、迷人,特别值得爱她的——根据以上这些特性与魅力,一望可知,她就是快乐的源泉。

    不过,格里菲思一家人和他们的朋友们,如今又回来了,莱柯格斯又现出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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