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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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悲剧- 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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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在大比腾,当罗伯达在湖上意外地惨遭灭顶之灾后,又是思想上和道德上的怯懦,使他没有回到大比腾旅社去,报告她溺水身亡的消息。是地地道道思想上和道德上的怯懦啊。当时他心里想到了他在莱柯格斯的那些有钱的亲戚和他们的厂规,而他跟这个姑娘一块到湖上来,正说明他违反了厂规;同时,他还想到了他父母的痛苦、羞耻和愤怒。此外,还有那位某某小姐——在他梦里金光闪亮的星座中最耀眼的一颗明星。

    “这一切我们全都承认。而且我们还完全愿意退一步这么说:当时他正在想的,或是必定一直在想的,就是这些事情。正如原告及其律师一方所控告的(这我们也承认是事实),他已被这位某某小姐完全迷住了,同样,她也被他完全迷住了,所以,他不仅乐意,而且还恨不得把那个委身于他的第一个情人甩掉,因为那位某某小姐由于她的姿色和她的财富,在他眼里似乎显得更加妩媚动人——正如他在罗伯达奥尔登心目中似乎比别人更加富于魅力一样。如果说罗伯达奥尔登把他看错了——很清楚,她确实是看错了——那么,他会不会——会不会也把他如痴似狂地追求着的另一位小姐看错了呢?到最后,那位小姐——有谁说得准呢?——也许并不是那么疼爱他呢?总而言之,他本人对我们——他的辩护律师——坦白地说过,那时他最大的担心是:这位某某小姐只要一知道他跟另一个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姑娘一起到过湖上去,那就意味着,这位某某小姐给他的青睐也到此为止了。

    “我知道,列位先生,按照你们的看法,对这类行为是没有什么可以原谅的。一个人也许会成为两种不正当情感内部斗争的牺牲品,可是,从法律和教会的观点来看,他是造了孽,犯了罪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是万古不变的真理:讲法律也好,不讲法律也好,讲宗教也好,不讲宗教也好,在人们心里,这种情感冲突确实存在着,而且,在许多案子中还主宰着牺牲者的行动。我们承认,这两种情感确实主宰过克莱德格里菲思的行动。

    “但是他有没有杀害罗伯达奥尔登呢?

    “没有!

    “再说一遍,没有!

    “或者说,他有没有用任何办法,不管是迟疑不决也好,还是什么怯懦也好,编造一些假名字,把她拖到湖上去,后来因为她不愿意给他自由,这才把她活活地淹死呢?岂不是可笑!这是不可能的!简直是发疯了!他的计划完全不是这样的。

    “可是,列位先生,”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一会儿,好像他猛地寻摸到一个新的、稍纵即逝的想法。“可是你们至少也得听一听罗伯达奥尔登死时一个目击者的证词——这个见证人不光听到一个呼喊声,而且压根儿就在那儿,亲眼看到了她是怎样死去的,因此也最了解她是怎样死去的——那末,你们对我的论据和你们将要作出的最后判断,也许会感到更加满意了。”

    这时,他看了看杰夫森,仿佛是在说:你看,鲁本,好容易等到了!于是,鲁本向克莱德转过脸去,神态从容自若,但每一个动作都像钢铁般坚强有力,低声耳语道:“得了,克莱德,这会儿全看你的啦。不过,我是跟你同进退的,明白吧?我决定亲自审问你。我一次又一次地跟你排练过,我想,我提问,你回答,大概不会有什么困难,是吧?”他和蔼可亲地、颇有鼓气作用地眉开眼笑,直瞅着克莱德。克莱德由于贝尔纳普强有力的辩护,加上刚才杰夫森这一最新、最佳的决定,就站了起来,几乎再也不愁眉苦脸了(四个钟头以前,他远没有这么好的心境),低声说:“敢情好啊!由您亲自出马,我很高兴。我想,现在我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但在这时,全场听众一听说有一个真的亲眼目睹过的见证人要出庭(何况不是代表原告一方的,而是代表被告一方的),马上都纷纷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颈,开始骚动起来。奥伯沃泽法官一见这次开庭审判,听众如此随随便便,不拘礼法而感到特别恼火,就使劲儿不断敲他的小木锤。与此同时,他手下的那个录事也高声嚷道:“遵守秩序!遵守秩序!大家都坐好,否则列席旁听的人一律退出去!请庭警维持全场秩序。”随后,贝尔纳普大声喊道:“传克莱德格里菲思,上证人席。”全场在一片紧张气氛中顿时肃静下来。听众们一看克莱德在鲁本杰夫森陪同下登上了证人席,不由得大吃一惊,就不顾法官和庭警的厉声呵斥,又开始紧张不安地窃窃私语起来。甚至连贝尔纳普一看见杰夫森走过来,不觉也有点儿惊诧。要知道,按照原定计划,克莱德作证时是由他来主审的。但在克莱德就座宣誓时,杰夫森凑到贝尔纳普跟前,低声说:“把他交给我吧,阿尔文,依我看,恐怕这样更好。看来他有点儿太紧张,两手也抖得够呛;不过,我准能让他渡过这一难关。”

    全场听众也注意到辩护律师已给换了,对此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克莱德那一双惴惴不安的大眼睛在东张西望,心想:你们瞧,最后我终于登上证人席了。现在,当然咯,谁都在察看我。我可一定要保持非常镇静,仿佛满不在乎的样子,因为,说真的,我并没有害死她呀!我并没有害死她,这是千真万确的。可他还是脸色发青,眼皮红肿,两只手禁不住微微颤抖。杰夫森高大、坚韧、充满活力的身躯,像一棵微微摆动的白桦树,朝他转了过去,一双蓝眼睛直盯住克莱德的棕色眼睛。这位辩护律师开了腔说:

    “得了,克莱德,首先,我们的一问一答,务必要让陪审团和这儿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接下来,你准备好了以后,先从你记得的自己的身世谈起——你是生在哪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你父亲,还有你母亲,都是干什么的;最后,你干过什么行当,为了什么要干这些行当,反正就从你开始谋生谈起,一直谈到现在。也许我有时候会打断你的话,插进来问你几个问题。不过,基本上,我就是让你自己讲,因为我知道,这一切你准能讲得比谁都更清楚。”不过,为了给克莱德壮壮胆,让他每时每刻都记住辩护律师一直在场——是一堵墙,一座堡垒,隔在他与那紧张不安、不相信他和仇恨他的听众之间——杰夫森就站得更加靠拢他,有时甚至近得可以把一只脚伸到证人席上了。要不然,他就俯身向前,一只手搭在克莱德坐的椅子扶手上,并且老是念念有词地说:“是——啊——是——啊。”“那么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样呢?”他那种坚定、亢奋的庇护的声音,总是给予克莱德一股支持的力量,使他能身子不抖索、话音不嗫嚅地讲述了他那短暂而穷困的少年时代。

    “我生在密执安州大瀑布。那时,我父母在那里办一个传道馆,常在街头向过往行人布道”

    注释:

    '1'此处指英国大诗人威廉莎士比亚。因莎翁诞生于英国艾冯河上的斯特拉特福。引文详见莎翁名剧亨利六世中篇第三幕第二场,中译本莎士比亚全集第6卷,第16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2'引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7章第1、2节。

第162章() 
克莱德作证时,说着说着,后来说到:他的家怎样从伊利诺斯州的昆西(当时救世军给了他父母一些差使,他们这才去那里的)迁往堪萨斯城,在那里,从十二岁一直到十五岁,他就动过脑子,想找一些事情做,因为父母要他一面上学,一面还得参与宗教活动,可他硬是不乐意。

    “你在公学念书时总是升级的吧?”

    “不,先生。因为我们搬家次数太多。”

    “你十二岁时上几年级?”

    “您看,本来我该上七年级,可我只能上六年级。我为什么不喜欢念书,原因就在这里。”

    “你对父母的传教活动有什么看法?”

    “嗯,敢情好——只不过每天晚上到街头去唱赞美诗,我可从来就不愿意。”

    克莱德就这样一直说下去,打从小小的杂货铺里干活,卖汽水,送报,一直说到他在格林…戴维逊大酒店——据他向他们介绍,那是堪萨斯城最好的一家旅馆——当侍应生。

    “不过现在,克莱德,”杰夫森开口说。他深怕梅森在反复讯问被告时,认为克莱德不够资格作证人,就会一个劲儿深挖,挖到了堪萨斯城汽车被撞毁、孩子被轧死一事,因而使被告的证词所产生的影响全给抵消。所以,他就决定先下手为强。毫无疑问,只要他提问时不温不火,恰到好处,克莱德满可以把这一段说得清清楚楚,甚至于还可以轻描淡写一些;要是交给梅森提问的话,那么这一段事,当然咯,就可能被歪曲成确实是邪恶透顶的事。

    “你在那儿工作了多久?”

    “一年多一点儿。”

    “你为什么离开呢?”

    “嗯,那是因为出了一起意外事故。”

    “这意外事故是属于什么性质的?”

    本来克莱德对这一段事早有准备,又经过排练,就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其中包括小女孩的死和他的出逃——这一切,不消说,原是梅森打算大谈特谈的。但现在梅森一听到这些,只是摇摇头,讽刺挖苦地咕哝着说:“他自己什么都提到了——可真不赖啊。”杰夫森觉察到自己这一招够厉害——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准可以把梅森威力最大的一座大炮的“火门柱给拔掉了”——就继续说:

    “你说,克莱德,那时你有多大?”

    “十七八岁。”

    “你是想说,”就有关这件事他能想到的问题通通提过之后,杰夫森继续说,“当时你并不知道,既然这辆汽车不是你偷的,你本来是可以回去的,只要把这一切说清楚之后,你就可以获释,由你父母监护吧?”

    “我反对!”梅森大声嚷道。“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说明他回到堪萨斯城后,就能获释,由他父母监护。”

    “同意!”法官居高临下,简直令人震耳欲聋地大声说。“请被告辩护律师审问证人时紧凑些,只谈本题吧。”

    “反对!”贝尔纳普即席回答说。

    “不,先生。那我可不知道,”克莱德还是照样这么回答。

    “反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你从堪萨斯城逃出来后,正如你对我说过的那样,就改名为台纳特,是吧?”

    “是的,先生。”

    “再说,克莱德,你为什么要取台纳特这个名字?”

    “那是一个孩子的名字,我在昆西时常跟他一块玩儿的。”

    “他是个好孩子吗?”

    “抗议,”梅森从他的座位上大声喊道。“法律上无效,无关紧要,与本案毫不相干。”

    “哦,跟你希望陪审团相信的适得其反,他毕竟还是能跟好孩子交往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那我的提问就很有关系啦,”说罢,杰夫森轻蔑地一笑。

    “抗议有效,”奥伯沃泽法官声如洪钟地说。

    “不过,当时你有没有想到,可能他会不高兴,或者说,你随便用他的名字来包庇一个潜逃在外的人,这对他来说,不是好冤枉吗?”

    “没有,先生——当时我想天底下姓台纳特的,可多着哩。”

    本来让克莱德说这句话时很可能指望全场听众会迁就地笑一笑,可他们对克莱德毕竟是如此刻骨仇恨,并没有迁就他这种在法庭大厅里的轻松插曲。

    “喂,听我说,克莱德,”杰夫森发觉自己想让听众情绪软化的企图已告失败,就继续说。“你是心疼你母亲的,是吧?——还是不心疼?”

    经过异议、辩论,这个问题最后方可准予提出来。

    “是的,先生,当然我心疼她,”克莱德回答说。不过,回答以前稍微迟疑了一会儿,这是谁都能觉察到的:先是嗓子眼一收紧,直喘粗气时,胸脯一起一伏。

    “很心疼吗?”

    “是的,先生——很心疼,”这时他已不敢抬眼看人了。

    “凡是她认为正确,而又力所能及的事情,她是不是一向给你办到?”

    “是的,先生。”

    “嗯,那末,克莱德,你碰上这么多事情,甚至包括那一起可怕的意外事故以后,你怎能潜逃在外那么久,还不捎一句话给她,说你决不是像什么有罪之人,同时要她用不着担心,因为你又找到了工作,自己正在努力做一个好孩子呢?”

    “但是我给她写过信——只不过没有署名罢了。”

    “我明白了。还有什么别的行动?”

    “有的,先生。我寄给她一点钱。有一回寄过十块美元。”

    “不过,你压根儿没有想过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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