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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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图腾-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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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抬手令他收声,随即收起锦盒,一言不发地踏上了马车。

    此时已逾三更,长安城早已宵禁,连内坊间都没人了。各家各户关门闭窗、万籁俱寂,只有一轮弯月映在青石板街上,反射出苍冷的微光。

    马蹄得得穿过街道,谢云在车内双目微闭,也不只是假寐还是一个人默默思索着什么。半晌马车转了个弯,突然他睁开眼睛问:“到哪里了?”

    那侍卫马鑫在车外道:“回统领,已过了中正街,前方便是慈恩寺了。”

    慈恩寺。

    谢云挑起车帘,习惯性向外一瞥。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慈恩寺高大的山门在前方巍峨屹立,夜幕中雕梁画栋红漆木柱,七级台阶一路通向宽阔的大街。台阶下原本正坐着一名黑衣僧人,大概是见有马车过来,便起身向山门内退回去。

    就在那一瞬间,两人视线交错。

    单超英挺的面孔划过微愕——而谢云垂下目光,挑着车帘的指尖一落。

    马车继续吱呀向前,然而这次没走几步便猝然停住了。只听车前脚步躁动,似乎传来微许争执喧哗声,片刻后响起车夫愠怒的呵斥:

    “什么人!三更半夜为何挡道,还不速速退开?!”

    马匹嘶鸣打破了夜幕,外面有人争执数声,紧接着车窗外侍卫的脚步快速走近。马鑫停在马车外,贴在车帘后低声问:“统领,前方有一僧人突然上来负剑拦马,怎么办?”

    ——他没有听到的是,谢云微微出了口气。

    那声音几乎不闻,甫一离口便消散在了深夜长安静寂的长街里。

    车外声响渐平,却不是因为事态解决,而是双方进入了更加严峻古怪的僵持,甚至在车内都能感觉到紧绷的气氛——谢云望着烛火跳跃下昏暗的光影,忽听马车前方响起一个吐字清晰、俊朗沉稳的男声:

    “小僧法名信超,深夜偶遇阁下,恍惚面熟如故人一般。”

    “相遇即是有缘,不知阁下能否赏光下车一叙?”

    这话说得实在、实在太胆大了。几个大内侍卫顿时怒意盈面,马鑫刚要出口将这不知死活的出家人挥退,便只听车内传来谢云悠然的声音:

    “信超”

    二字一出,周遭侍卫面色肃然,连不远处立在大路中间的单超都心中一凛。

    “我朝律令,行路相隐,凡僧道路遇五品以上官员必须需回避,否则重罪。”

    谢云望着前方紧闭的车门,语调间似乎带着一丝非常平缓甚至柔和的笑意:

    “——和尚,你可知我是谁,便敢说与我有缘?”

第2章 雪莲花() 
深夜万籁俱寂,唯有这昏暗的长街上剑拔弩张,对峙中气氛一片紧绷。

    单超僧衣佛珠身背龙渊,直视面前华丽的马车,沉声道:“出家人眼中世间万般平等,小僧不知阁下几品,但阁下于我实在面善,因此才恳请下车一见。若是为此而入罪的话,那小僧也甘愿领罪无怨”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又很情切——但就因为太情切了,仔细咂摸的话,倒有点像男人在恳求心仪的女子,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倍感荒唐。

    马车内谢云似乎也觉得有点意思,笑着反问了一句:“相见即是有缘?”

    单超道:“是。”

    “良缘孽缘?”

    “”

    单超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而且还问得这么快,一时倒愣住了。

    “若是良缘也罢了,若是孽缘,连累出家人获罪也不太好。”谢云顿了顿,提声道:“我看不如这样——三更半夜不必生事了,若真有缘日后自会再见。马鑫,驾车!”

    马鑫等人早不欲纠缠,闻言立刻应声,便要指挥车夫挥鞭驾马。然而就在马车即将前行时,单超在情急之中一步上前,沉声道:“阁下等等——”

    他背上的龙渊剑原本就一直隐隐震荡,此时随着他脚步迈出、背肌绷紧,白鲛皮鞘中的压簧受力,竟骤然弹出了剑身!

    铿锵!

    ——龙吟剑响久久不绝,寒光映照中所有人脸色剧变。

    出家人半夜拦车也就罢了,还敢在禁卫统管谢云面前拔剑,这是想死还是想死?马鑫等大内侍卫连想都不用想,瞬间就冲上去拔刀出鞘:“——大胆!”“站住!”“什么人竟想动手?!”

    单超喝道:“等等!”一手便反到肩后去按住剑柄。

    他本意是将龙渊回入剑鞘,但原本精神就高度紧绷的侍卫一看他伸手,哪还来得及看他到底是想干什么?电光火石间马鑫一刀逸出,雪光迅猛仿若闪电,整个人便如大鹏般从天而下:“你给我找死——”

    当!

    金属撞击亮响,震得众人耳朵发麻!

    马鑫一僵,长刀差点脱手而出:“统领?”

    剑意呼啸散去,长街气流静止,只见马鑫和单超之间竟神鬼不知地多了一个身影——谢云。

    袍袖衣摆缓缓落下,谢云挡在马鑫身前,面无表情直视单超,一手抬起用护腕硬生生挡住了龙渊剑锋。

    而那剑锋之蓬勃凌厉,竟然在完全破除谢云内力之余,还硬生生将玄铁护腕斩裂,碎成数块叮当落地!

    马鑫瞳孔紧缩,寒意从周遭数人心中同时升起:这样的神兵利刃,这样的迅猛出手,要是谢云没有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挡下的话,此刻马鑫最轻的结果也必然是剑折人伤——人伤不要紧,但大内禁卫被一出家人当街断剑,这是何等的耻辱?传出去大家都别要脸了!

    马鑫退后半步,嘶哑道:“统领”

    谢云听若未闻,甚至没有回头。

    他没看任何人,白银面具后波澜不惊的目光只静静锁在出家人年轻硬挺的面孔上。

    而单超眼底惊疑不定,半晌才迟疑着收剑回鞘:“小僧并非有意,请阁下——”

    谢云并未回答,那只挡剑的手径直前伸,搭在了单超的肩膀上。后者黑布僧衣下身材远比他精悍,然而谢云掌中似有一股极其霸道的内力汹涌而来,冷酷、坚决、不容置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单超压得寸寸屈膝,直至硬生生跪倒在地!

    扑通。

    触地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重若千钧,久久回荡在众人耳际。

    谢云缓缓道:“看来你我之间,该是孽缘了。”

    侍卫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想要上前抓人,然而谢云一摆手便止住了他们:“退下。”

    侍卫哪敢说多一个字,彼此短暂视线交流后便小心退至三丈余远。

    青砖街道上只见单超直挺挺跪在谢云面前,两人被拉长的身影却在惨白月光下交叠重合,甚是怪异。单超微微喘息,抬头看向谢云居高临下的面孔:“小僧大胆敢问阁下数年前可曾去过漠北?若真是小僧故旧,可否请”

    “世上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者千万,你如何就知道我似你故旧?”

    单超欲言又止。

    谢云笑了一下。他被冰冷面罩遮挡的面容在夜色中是有些可怕的,但这一笑慢条斯理,月光下淡红色的唇角,竟令人心中油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人说入了佛门就得六根清净,和尚,你心心念念惦记着故人,怕是不太净啊。”

    “”

    “你那位故旧,该不会是老情人吧?”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竟能如此自然地口出轻佻,单超也愣了下,随即沉声道:“阁下开玩笑了。确实那位故旧对我而言有重要干系,但绝非你说的那般一定要问的话,那人该是我的师父才对。”

    “仅是如此?”

    “确实如此。”

    谢云就像个将困兽逼入绝境的猎人,饶有兴味地绕着单超转了一圈,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而单超则跪在地上目视前方,月光下可见他神情泰然坦荡,完全没有丝毫心虚和闪躲。

    “那么,”谢云停下脚步,从身后俯在单超耳边,勾起的唇角几乎贴在了那结实的颈侧:

    “——你师父,为何又不要你了呢?”

    气息温热,语意悱恻,尾音却仿佛带着冰冷的嘲弄和揶揄。

    如果不是靠得足够近,不会有人发现僧人精悍挺拔的身体顿时一震。

    “开个玩笑,小师傅别在意。”察觉到单超似乎想说什么,谢云微笑着打断了他,起身望向侍卫:“夜里风凉,我们就不要再多盘桓了。车里可有热水?给小师傅倒杯茶。”

    手下动作也快,立刻去车里端起黄铜壶,倒上满满一杯热茶小心送了过来。谢云站在单超身后一手接过茶,另一手却袖口微动,滑落出一只雪白的花苞。

    手下眼尖,认出是之前从刘家密室中盗出的那朵据说存亡续断能解百毒的奇花,不由心中愕然,也不知道谢云是什么时候把花从锦盒中拿出藏在手里的。

    他还在这疑惑着,便只见谢云随意将花丢进热茶中,噗呲一声几乎不闻的轻响,那花转眼就溶解在了水里。

    “!”

    手下大惊,却又不敢声张,眼睁睁看见谢云转手将茶递给单超:“小师傅,请。”

    单超有些迟疑,但谢云这样身份的朝廷命官,又温言好语的,也只得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谢云问:“味道如何?”

    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单超不明所以,谨慎道:“有异香。”

    “知道为何香吗?”

    单超皱起了浓密的剑眉。

    “因为这壶茶,是我从于侍郎府中出来时,他家专门请金燕楼当红姑娘给我泡的。”谢云笑吟吟问:“——和尚,你觉得这勾栏院里头牌花魁的脂粉香,滋味如何呢?”

    这人也真是绝,当着出家人的面接二连三出言轻薄,还态度自然得仿佛本应如此,让人简直分不出他是居高临下无所顾忌,还是真的因为本性就风流放纵,因此肆无忌惮。

    单超沉声反驳:“滋味芬芳,余韵悠长,想必是位绝代佳人,这又如何?”

    谢云仰头一声长笑。

    单超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本来就是他先招惹的人家,又是这么一位深浅难测的主儿,强行起身不定还会如何横生枝节,索性就直挺挺跪在青石板上,只见谢云仰头时脖颈修长的线条在月光下格外明显,明明是个让人完全无法心生好感的人,却莫名有种放荡的吸引力。

    “——和尚,”他就带着那么揶揄的笑容问,“你们佛家不是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么?怎么你还对声色佳人这些,这么有说法呢?”

    单超锋利的眉梢微微一动。

    “你说自己是出家人,一副世间众生平等、你自清心寡欲的模样,却对这红尘中的种种旖旎羁绊念念不忘。你品得出色香,说得出美人,故旧往事执念在心,明明满脑子都挂念着尘世,还说什么佛门二字?”

    单超意欲辩解,但话没开口就被谢云毫不留情打断了:“你敢当街拦马逼我下车,所依仗者无非武功技艺、神兵利器,只是在比你更强的我面前并无作用而已——和尚,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容易得来的东西,出世之人想从尘世中求得答案,除非掌握比人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

    “而你如果做不到这些的话,除了当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他的余音在深夜清冷的风中渐渐散去,那话里的意思却又像钉子一般,深深刺在了单超心口上:“不,阁下误会了,我”

    谢云却竖起一根修长的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微笑转身离去。

    白袍衣袖在月华中悄无声息划出一道弧线,谢云的动作与梦中那一幕奇异般重合,刹那间单超瞳孔紧缩,连想都没想,起身一把按住了他手臂:“等等——”

    不远处早已高度紧张的侍卫登时上前:“干什么!”“大胆,放手!”

    谢云抬手制止了他们,“嗯?”

    单超呼吸微微粗重,却仍紧紧直视着谢云面具后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阁下劝告之言我已都听进去了,心内十分感激,只有一个疑问。”

    “阁下为何,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呢?”

    谢云似乎挑起了眉,但隔着面具看不清楚,只见他面上浮起了一丝似乎感觉很有趣的神情。

    “探人隐私是不道德的,和尚。”他笑着说,“我年少时受过伤,因面貌可怖才稍作遮掩,不过是怕吓着世人而已。”

    紧接着他伸手摘下面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扭头对单超一颔首。

    纵使单超心性沉稳,那瞬间也下意识将按住他的手一松。

    ——只见谢云上半张脸似被火燎过一般,伤疤纵横交错,皮肤凹凸不平,月夜中活像是鬼,乍眼看去都足以让胆小的人惊叫出来!

    “现在不觉得像你故人了吧?”

    单超活生生哽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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