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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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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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在这里?”伯鲁握着我的肩膀摇了摇,“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我先回去了,晚点再来!”

    我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掀开布篷走了出去,头昏沉沉的,脚也有些发软。走了许久,等天渐渐黑下来了,才发现自己没有走回帐子,反而绕着大湖走了半圈。我仰面躺在湖边的草地上,心里空荡荡地只余了一句话,他要成亲了

    年幼时的我曾坐在他的臂弯里,小声地问他,将军你为什么不成亲?连庖厨的大头师傅都娶亲了。

    彼时,他笑着拍了我的脑袋,戏谑道,小儿可想成亲?你若不想,那我便也不想。

    “我现在依旧不想,可你为什么食言了呢?”我望着头顶高不可及的夜空,轻声呢喃,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消失在草丛中。这么多年,我把他的话当了真,他却只把它当作搪塞孩子的戏言。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黑暗中有人一把把我从草地上拉了起来。

    我甩开他的手,退了好几步,怔怔地看着眼前满脸怒气的赵无恤,怯声道:“你别管我!”

    “你自然不用我管!若不是世子让我来找你,我才不会来看你这副鬼样子!走,跟我回去!”他迈了一步,紧紧地拉住我的手。

    我被他硬拖着走了两步,终于还是忍不住蹲了下来,哽咽道:“红云儿,让我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不想这个样子回去。”

    “你在难过什么?你当日既然决定离开秦国,离开他,难道你还想着有朝一日他会哭着喊着求你回去?”无恤无奈地在我身前蹲下,“你醒一醒好吗?他已经忘了你,你何苦还记着他?人在不能回头的时候,就只能继续往前走,你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我做不到”我鄙夷自己的怯懦,我在不能承担的痛苦面前选择了逃避,我远远地逃到了晋国,可是关于他的一切还是如影随形,逃都逃不掉。

    “你既然做不到,那我今日便再帮你一把。这是前日从秦国送来的信函,我本想瞒着你,但今日既然已经弄成这样,就索性都让你知道。”

    “这是什么?”我从无恤手中接过一块写了字的绢布,就着月光迅速看了一眼。

    “写这封信的人囚困了四儿和无邪,他希望和我私下做一笔交易。”

    “他要你替他杀了太子鞝”我被无边的绝望吞没,一时语窒。

    “你若难过,便哭吧!”无恤把浑身僵硬的我轻轻地搂进怀里,柔声道,“今天哭完了,以后就再也不要为他落泪了。”

    伍封发现了无恤留在雍城驿站里的两名侍从,他让那两个人给无恤带来了一封信,告知他,四儿和无邪就在伍府,若想要回他们两个,就必须拿太子鞝的命去换。

    伯鲁当日奉了赵鞅之命在雍城与公子利定下了一个盟约,若太子鞝谋害公子利或是勾结巴蜀两国反叛,那么赵家就会出手助公子利登上太子之位,条件便是公子利上位后,促成秦晋结盟,而且赵家将来若是有何危难,公子利都必须出手相助。

    太子鞝亲楚而远晋,若他上位对晋国来说绝非幸事,而同是君夫人所出的公子利则恰恰相反。考虑到伯鲁的身体和性格,赵鞅此举也是为了能在自己百年之后,尽可能地稳固赵氏基业。但是,刺杀太子鞝一事却不在约定之内。

    “四儿和无邪我自会想办法给你带回来,你可以不插手此事。”昨夜无恤将我从湖边带了回来,今天一大早又和伯鲁一起来看我。

    “我没事,只是刺杀太子鞝的事,公子利可知晓?”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应该也是知道的,这事他不能做,伍封也不能做。太子鞝必须死,而且必须死在不相干的人手里。卿父已经知道,而且也默许了这件事。”伯鲁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而后缓缓道,“还有,卿父已经同意将长姐伯嬴许配给伍封,如果不出意外,三个月后,伍封的媒臣就会上门提亲。”

    “嗯,那你什么时候动身去秦国?”我转头问无恤。

    “不急,此事关系重大,等我们回到晋国周密安排后再动身。”

    “我们在黄池也待了快一个月,不知吴越之间怎么样了?”

    “越国已经攻入吴都姑苏,吴国太子兵败自刎,姑苏台被勾践一把火烧了。”

    “那夫差怎么还天天与三君夜宴寻欢,山林狩猎?”无恤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想不到越王勾践的速度那么快,这几年他厉兵秣马,终于被他等到了这个天赐的良机。

    “卿父暗地里已经派人截杀了七个吴国的信使,所以夫差这时候还不知道姑苏被攻陷的事。”伯鲁轻声道。

    伯鲁的话让我想起了那天从史墨帐中走出的几个黑衣劲服之人,深谋远虑的赵鞅怎么可能会让信使活着见到夫差。

    “为了不让越国此番一口吞下吴国,卿父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必须想办法让夫差尽快离开黄池,回到吴国。”无恤沉声道。

    “这倒是难了,昨日晋、鲁两国国君还约了吴公明日黄池泛舟呢!”伯鲁为难道。

第99章 献计立功(二)() 
我们三人正在商议着,忽听门口小童报信,说是赵鞅和史墨要见我。

    “我先过去了,晚点再议。”我起身到屏风后整理了衣冠,出来时伯鲁已经走了,赵无恤却还站在帐外。

    “怎么了?”我问。

    “卿父应该已经知道你是伍家的养女,他若问起,你只需回答,你是因为不愿意做公子利的妾室才逃走的,你与伍封的种种就不要提了。”

    “别担心了,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在卿相面前乱说话。”

    待我走到赵鞅大帐外时,恰好见到史墨从对面走来,我停下来给他行了一礼,他从袖中掏出一小块竹片递给了我。

    我翻过竹片一看,上面只写了一个“水”字。

    “师父?这是”

    “你好好想想吧!”史墨说完带着童子进了帐,我也连忙跟了进去。

    赵鞅此时正和几名近臣议事,见史墨进来便站起身来,将他迎至左侧案几前坐下:“太史来的正好,夫差归吴的日子已不能再拖,太史可有何良策?”

    “众位可已有对策?”史墨在帐内环顾了一圈,捻须问道。

    “我等以为,吴国还会派人再传军报,届时我们只要不下手,夫差得知姑苏陷落之后,自会拔营归吴。”一名长须蓝衣男子起身回道。

    “不成,不成,这都是第八个了,夫差到时候要是追究前面七个去了哪里,难免不对我们起疑心。到时候撕破了脸,这四十万大军就得在黄池先打一仗了!”黑脸大汉摇头道。

    “要让夫差在不知姑苏沦陷的情况自请回吴当然最好,只是我等才智有限,只能请教太史了。”长须男子望向史墨恭声道。

    “老夫倒也没想出什么好对策,不过小徒子黯却有良计要献给卿相。”

    史墨话音一落,大帐里面所有的人,包括赵鞅在内都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心下一惊,暗道,我哪里有什么良计要献,史墨这不是要害我吧?

    “太史,你这弟子眼生的很啊,莫不是前月里刚收的那个稚子吧?”一个穿着皮甲的大胡子斜着眼睛打量了我一番笑着说道。

    帐里的其他几位谋臣也都露出了一副轻蔑的笑容。

    “子黯,你有何良策,尽管说出来。”赵鞅看着我道。

    我一时语塞,看着众人的笑脸,脑子里空空如也,莫说良策,连句推脱的话都想不出来。

    “方才在帐外,你与为师说了什么,就尽管说予卿相听。莫怕,说错了也不碍事。”史墨环视帐中一圈,众人便自觉收起了笑容。

    帐外?竹片!

    我心念一动,走至帐中,跪地道:“子黯所献为水计。”

    “何为水计?”赵鞅问。

    “黄池为上古水泽,水泽内孕育了一种灵鱼名为赢,此鱼银鳞而生双翅,现之则其邑大水。明日吴公与晋、鲁两国国君泛舟湖上之时,若有船夫进献此物,而吴国太宰伯嚭恰好识得‘赢鱼’,那吴公必不会让其数十万精兵困于黄池而遭洪水之祸。”

    “这‘赢鱼’我们要上哪里去找呢?”黑脸大汉问。

    “黄池本就产银鳞之鱼,我们只需取银线缝鸟翅于鱼皮之上即可。况且死鱼腥臭,若再有点腐烂便看不出线脚的痕迹了。”

    “‘赢鱼’此物,某等闻所未闻,那吴国太宰伯嚭又如何能知?”又有人问。

    “这个容易,伯嚭此人贪财又好功,这件事就交给窦鸣去办吧!”赵鞅出言打断了大胡子的话。

    “诺!”长须蓝衣男子起身应道。

    三日后,我正在帐中筛选新采的草药,伯鲁带了一群婢子端着大大小小的食器进了我的帐子。

    “小儿,快来吃吧,卿父特别赏赐给你的。”伯鲁指使婢子把东西放下后,就让她们都退到了帐外,自己则凑近我小声道:“夫差昨日已经辞别国君,今日就要拔营归吴了。小儿,你当日既然早有对策,为何还要瞒着我和红云儿?”

    我打开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陶罐,拿食匕叉了一块炙肉放入口中:“嗯,好吃,你吃吃看,这是什么肉?”我叉了一小块肉递给伯鲁。

    “是炙烤的鹿肉。”伯鲁一咬到嘴里便知道了,“小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那是师父的计策,不是我的。”我把史墨在赵鞅帐外给我递竹片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伯鲁。

    “看来太史还挺喜欢你的,特地给了你一个在众人面前露脸的机会。不过要是换了我,太史就算写上一百个‘水’字我也想不出来,用什么长了翅膀的鱼来蒙骗夫差。”

    “吴国濒海又多水泽,每年夏季因洪水和大潮死掉的人不计其数,因而对水的敬畏自是远胜中原各国,所以以洪水为托词是最好的。”我说完站起身来,把另外几个大一点的食盒叠了叠,对伯鲁道,“我把这些东西给师父送去,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伯鲁摆手笑道:“去吧,太史总算没白收你这个徒弟。”

    我把东西端到了史墨帐前,却得知他此时并不在帐中,于是放下东西便离开了。半路上,遇见了遛马回来的赵无恤,就把他拉到了自己帐中。

    “我一人吃不了这么多,你若喜欢都搬回去好了。”

    “小儿实在偏心,怎么只让红云儿搬回去,我就没有份了?”伯鲁挑起眉毛佯怒道。

    “你才咬了一口便知是鹿肉,看来平日里没少吃。对你而言,这鹿肉就不够珍贵了,不珍贵的东西我怎么能送给心中敬仰的世子呢!”我说完和无恤相视一眼,便笑开了。

    伯鲁见我们两人笑得开心,双手一枕躺在地上,轻叹一声道:“小儿,你当日在太史府上对黄池会盟的预言竟然都成真了。‘你说,弱水遇旺火,焚尽’,越王这把积了十年的火真的焚尽了夫差苦心修造的姑苏台,焚尽了他称霸的美梦。你说,‘晋为金,金生水,故晋救吴’,结果那条长翅膀的鱼真的生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大水,引了夫差归吴,给吴国留了最后一口气。”伯鲁说完,一骨碌坐了起来,盯着我惊问道,“莫非你真的是上天派下来的神子?”

    我沉下脸色,以无比认真的眼神看着伯鲁,为难道:“世子我本不想告诉你,但既然已经被你看穿”

    伯鲁身子往前一倾,惊讶道:“真的被我猜中了?”

    我看着他,又往嘴里放了一块肉,咀嚼片刻倏尔咧嘴大笑:“世子聪慧,这果然是鹿肉!”说完我和无恤抱着肚子笑成了一团。

    伯鲁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嘟囔抱怨了两句,趁我没注意,一把夺走了我手里的食罐,逃奔了出去。

    吴国的大军走后没多久,晋军和鲁军也都拔营启程回国了。此次黄池会盟对晋国来说可谓是全胜,对鲁国而言无得无失,对吴国则是一次天大的灾难。当夫差看到满目疮痍的姑苏城时,他的霸主之梦就该彻底地醒了。

    “你在想什么?”无恤问我。

    “我在想夫差一怒之下会不会杀了施夷光?”

    “他是败给了勾践,败给了自己,与女人无干。”

    “你倒是英明,没说红颜祸国,褒姒妲己那一套。”

    “这次害夫差兵败的红颜祸水,若非要说一个,那也不是施夷光。”

    “那是谁?”

    “总是有的,谁知道呢?”

    我们从黄池回到了新绛,刚到府里就听闻伯鲁的一名侍妾替他生了一个儿子,赵鞅一高兴立马赏了那侍妾三十金,又另加了纱绢十匹。

    “这可是世子第一个孩子啊!”众人此刻都围着伯鲁和孩子,我和无恤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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