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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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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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师一抬手,一收刀,一个颤音,余韵袅袅。斯人乘乐而去,只留一众如痴如醉的听客。

    这便是她的琴音,这便是她的琴魔,我已然怔愣。

    待阿素抱琴起身,俯地再跪,齐侯才从乐声中醒来,他张着嘴半晌,只说了一个字:“赏!”

第190章 月夜杀机(一)() 
席间众人对阿素的琴音无不拊掌赞叹,公孙宁更是旁敲侧击地向齐侯讨要阿素,但齐侯捻须而笑,却不提外赐之事。

    这时,无恤和鱼师斩所制的鱼脍在冰镇之后,被人分装在了彩漆小盘里,连着姜丝、椒碎、蒜片、水芹末混合油盐制成的蘸料一起呈到了众人的案几上。刚刚消弱的赞叹声再次响起。只见,漆盘左右两边各装了六瓣鱼片,那鱼片轻薄如蝉翼,晶莹剔透,透过鱼肉,盘底所绘的鱼跃莲池图纹清晰可见。左边的鱼片,较右边的略大,风过便微微弹起,似轻雪,似玲珑的翼翅振振欲飞。

    公孙朝夹了一片,粘了点蘸料,又混着拧干的白萝卜丝一起放入了口中。然后,他的嘴先笑了,眼睛、眉毛都笑了,最后那张原本沉静冷峻的脸叠满了笑容。

    “你也尝尝。”公孙朝笑着把竹箸递到了我手中。

    我恭敬地接过竹箸,撩了一片左边的鱼脍放入嘴里,细腻、鲜甜、入口即化,食罢口舌生津。一双用剑杀人的手,怎能做出这样美味的鱼脍来?我看着堂中垂首的无恤,只觉不可思议。

    随即,我又挑起一片鱼师斩做的鲤鱼脍放入口中。红肌白理的鱼片,入口鲜美,略有弹性,可回味却带着一丝土腥,未除尽的小刺也破坏了食者的口感。若论片鱼的刀工,鱼师斩并非不及无恤,但鲂鱼无细骨,肥而不腻的口感却远在鲤鱼之上。

    这一场比试孰胜孰败,一品便知。

    “子武,你这鱼师寡人收下了。自今日起,这鲂鱼之味怕是要在我齐国扬名了。”齐侯握着竹箸大快朵颐,手边一大盘鱼脍已经少了一半,“貂,替寡人再挑三名美人叫子武带回去。哈哈哈哈,今日既闻妙乐,又食鱼珍,寡人之心,甚喜。”

    小雅阁一宴,齐侯送给楚国公孙宁、公孙朝,两位公孙共八女,其余大夫,得了三女。但不知是不是额间的“绮姜翅”真的起了作用,宴席上无甚表现的我居然也被齐侯留了下来。

    是夜,朝露台的寝殿里只剩下了我和阿素。原本在房中养病的季姜在我们回来前,也被人移到了偏院,只等着明天一早送出宫去。

    刚进宫时,美人加仆从共四十人,浩浩荡荡吵吵闹闹。如今,偌大的寝殿只剩下了四个人。入了夜,外面安安静静的,没有美人饮酒歌舞,也没有女子闲谈乘凉。彼时,还嫌人多吵闹,但这会儿冷清下来,心里又平添了几分萧索。

    “姑娘,听说今日你和那个新来的鱼师一起撑船捉鱼了?”寺人毗不知从哪里讨来一大桶坚冰放在墙角,自己坐在桶旁一个劲地扇风纳凉。

    “嗯,捉了条鲂鱼。”我倚在窗口默默地注视着远方月色下的点将台。无恤今夜要一探台下暗道,虽知他身手了得不至于被宫中守卫发现,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忧。“毗,今晚怎么没见到你家陈爷?”我问。

    “也许又被招去守东门了吧!姑娘,快坐到我这边来,我给你扇扇,可凉快了。”寺人毗怕热,一把蒲扇扇得飞快,整个人恨不得要贴到冰桶上。

    “我不热,你也别扇太久,要着凉的。”我合上窗户,转身从屏风上取下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我去东边的屋子看看素姑娘,你若乏了,就自己先睡吧!”

    “姑娘,我陪你一起去!”寺人毗一个骨碌站了起来。

    “我要和她聊点正事,你就别掺和了。”我撇下寺人毗,独自开门走了出去。

    今晚的齐宫,月色格外明亮,朝露台的过道里没有点灯,但斜洒进来的银辉将地上青石板上的细密纹路照得清清楚楚。我乘着月色走到阿素门口,还未来得及叫门,糊纱小门便开了。阿素抱着琴,穿了一件缟色的细麻长袍走了出来。她脸上未施脂粉,头发披散在肩上,湿漉漉地还滴着水。

    “你要去哪里?”我问。

    “想听琴吗?”她笑着看了我一眼,回头冲身后的小婢一点头。

    小婢会意,即刻将手里的一只三足鼎香炉递到了我手边:“拾姑娘可有福了,今晚随我们家贵女听琴去吧!”

    听琴?原来,她这么晚沐浴更衣,是要焚香伴月去抚琴啊!看来,今天在小雅阁,满堂的鱼腥和我们这帮子俗人是真的叫她觉得委屈了。

    初夏夜的暖风伴着虫鸣声自殿外吹来,小炉里新焚的蕙草香随风四下飘散。阿素迈步朝外走去。我解下外袍交给小婢,抱着香炉跟了上去。

    “你来找我做什么?”她问。

    “我以为你今晚会来找我,你既不来,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阿素抱着六尺红漆五弦琴走在我身前,她微湿的头发贴着单薄的背脊,细麻制的夏衣吸足了水,在她身后透出一大片暗色的水渍。

    卿家贵女如她,堕入风尘,觉得脏了,委屈了,能做的也就只有掬一把清水,洗一洗这皮囊了吧!想当年,她祖父范鞅是何等人物,身为晋国上卿,称霸朝堂数十年。范氏一族在国中的荣耀犹胜今日的赵氏、智氏。她族中女眷所嫁之人也皆是各国王孙贵胄。可轮到她这儿,却是这般凄凉境地。一场六卿之变,晋国朝局大改,众人命运皆变。阿素是那场政变的牺牲品,那我呢?阿娘呢?那场惊天之乱是否也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你的毒香,我用不上了。药粉我留着,丸子你就不用做了。”胡思乱想中,阿素已在殿外空地上坐了下来。

    “为什么?”我放下香炉,在她身后坐定。

    “不知道,这是义父新传来的命令。”阿素低下头,拨着琴弦,调着琴。那些断断续续、高高低低的琴音彷如催命的音符叫人听来胆颤心悸。正如无恤所料,陈恒已经不打算靠毒药钳制齐侯了,这也就意味着对陈氏而言我已是一颗弃子。

    “你这是打算抚完这一曲就杀了我吗?”我看着阿素调琴的手道。

    “我不会杀你,但我说要带你出宫的话,也是骗你的。你的命,要交给义父来处理。”阿素抬眼看向我,眸中有歉意,也有无奈,“你想听什么?今夜我弹给你听。”

    “哎,果真是催命的琴音啊!”我放开她的手,讪笑一声,枕着手臂仰面躺倒在青石板上,“就抚高修那日被你退回来的琴曲吧!我想听听,那曲子里到底有没有真心。”我望着高远碧空中的一轮明月,轻声道。

    “高修?谁是高修?”她为抚琴虚抬的双手蓦地一僵,回头笑道,“你把我当作谁了?高修是什么人?你要听哪首曲子?”

    “清歌,等你把我交给了陈恒,我也就没几日好活了吧?你何苦还要跟一个将死之人隐瞒一个虚名?”我把手伸至眼前,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住空中那轮耀眼的明月。

    “阿拾,其实义父未必会杀你”

    “晋人的神子落到陈氏手里,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区别?”我转头释然一笑,“谢谢你能告诉我实话,不过,明日的烦恼,就让明日的我去发愁吧!今夜你想抚琴,我想听琴,姐姐何苦还要推脱,空辜负了这样好的月色。”

    “你是什么时候猜到我就是清歌的?是因为今日我在小雅阁里的琴艺?”她低头不自觉地用手指梳理着垂在胸前的湿发。

    “不是,比这要早很多。”

    “是那盒万子梨?”

    “嗯,你酿的‘醉曦’让人饮而难忘。高先生说,这世上独清歌一人会酿。”

    “多嘴的男人”提到张孟谈,阿素十指一握,久久没有出声。

    “阿素,我现在是捏在你手心里的虫儿,你能不能大方些告诉我,我的那些事到底是谁同你说的?为什么我一到临淄城,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高修他真名叫什么?”阿素似是没有听见我的话,她伸手拂过琴身上一道不显眼的新漆,喃喃问道。

    “你知道我那么多事,竟不知高修是谁?”我一下坐起身。

    “来报的人,只说你喊他张先生。”

    “好吧,如果你今晚回答了我的问题,那我就把张先生的事都告诉你。阿素,你总要让我死个明白。”我握着阿素的手,尽量叫自己的语气更诚恳些。

    阿素犹豫了,她抬头望向我,乌黑的瞳仁里有两股力量在相互拉锯。

    “阿素”

    “义父身旁有一晋国谋士,你的事都是他告诉我的。和你相熟的郑女兰姬也是他引荐给陈世子的。”

    晋人谋士?莫非兰姬之前所说的“主人背后的人”就是这个人?可他是谁,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和我有关的事。

    “这晋人谋士是谁?我可认识?”我急问道。

    “此人乃义父手下第一谋臣,你现在还不认识他,但终有一日,你们是要相见的。”

    “相见?”我闻言心头陡然一冷,“这么说,齐晋之间定是要有一场恶战喽?”

第191章 月夜杀机(二)() 
“你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了吗?”阿素愕然。

    “他是陈氏谋臣,我是赵氏之宾,他对我这般算计陷害,你若是我,你还能想到什么?”

    “阿拾,其实这世间什么都会变,战合离聚,敌友亲疏,一切朝夕可变。那晋人谋士是谁,齐晋是和是战,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但现在,你真该好好想想,如何才能从我义父手中活下来。”

    “生死之事我自会用心,你只需再告诉我一点,我那日淄水泛舟也是这晋人谋士告诉你的?”

    阿素摇头:“是我派人跟踪了你和高修。那人只说你和赵无恤会来临淄城,小枣儿又告诉我,她在夜市上看到了一个中原人长相却生有一双碧眸的美人。那时,我就疑心是你来了。”

    “所以,那天晚上你就故意借着酒醉要和张先生回家?”

    “不,他那日送了我一卷琴谱,随他回家,只是从了我自己的一颗心。没想到,却遇见了你。月夜里,我见你是碧眸。第二日,在清乐坊你的眸色又变了。所以,我才知道你就是那人所说的晋国的神子,也知道了高修与赵无恤关系匪浅。”

    “原来是这样,竟是我自己的眼睛出卖了我自己。好吧,你既如实告诉了我,那我也不瞒你。高修名唤孟谈,是赵无恤手下最得力的智士。他爱你之心是真,但无恤当年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也早已盟誓效忠赵氏。你既是范氏的女儿,与他恐难有什么结果。”

    “张孟谈,孟谈”阿素呢喃着情人的名字,右手一勾,左手一按,抚出一个缠绵凄苦的乐音,“若赵无恤没来齐国,若你没来临淄,我还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哈哈哈,谁料,终究一场镜花水月”阿素俯在琴上吃吃地笑,越笑越大声,笑到最后又变成了低低的啜泣。

    我被她哭得心软,握着她的肩膀,道:“其实,你如果愿意放了我,我一定能求无恤成全你和张先生。”

    “成全?我若放走了你,我们范氏一族就再也得不到义父的庇护,那我的父亲、我的弟弟就都成了赵无恤的口中食,俎上肉。一个连真名都不愿意告诉我的男人,我凭什么信他能护我族人周全!”阿素抬起头,声音决绝冷漠,一张脸却全是泪水。

    听她流着泪口口声声喊陈恒义父,我心里不禁一阵唏嘘。

    寄人篱下终归是寄人篱下,她堂堂晋卿嫡女沦落为教坊乐伎不说,还要天天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出了差错,就会失去陈氏的庇护,被赵氏赶尽杀绝。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说的便是她此刻的境遇吧!

    张孟谈的琴曲,也许曾带给她希望和抚慰,可是到头来,知音却变成了敌人,一场爱恋还未开始就成了一场空。

    “你若改主意了,便告诉我,在这个世上遇见一个知心人不容易。”我起身叹道。

    “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能用这种怜悯的态度和我说话?你为什么不求我,求我放走你?”阿素推开琴一步拦在我面前,“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害怕?难道你不怕死吗?”

    “怕有什么用?怕的话,我就能生出翅膀飞出这齐宫?求你?你连自己都护不住,求你又有何用?”我挥开阿素拦在我身前的手,大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现在的阿素还不知道无恤已经入宫,也不知道范吉射的藏身之地已经被我们发现,更不知道我在她身上偷偷地下了毒药。如果将来,无恤救走了我,杀了范吉射,陈恒怪她办事不利又舍弃了她,那她该怎么办?

    我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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