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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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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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

    “想笑就笑吧,别咬着牙地乐,看着别扭!”伍封轻笑着,站起身来。

    我抬头笑得灿烂,喜滋滋道:“阿拾服侍将军更衣。”

    我走到伍封面前,眼睛平视处正是他的下巴。我半抱着他,解开他束服的腰带,替他脱下外罩的深衣,刚想伸手去解里衬的衣带,他却咳嗽了一声抓住了我的手。

    难道是我做的不对吗?

    我正疑问着,伍封又咳嗽了一声,脸上显出一丝窘意:“我自己来,你早点回去睡觉!”

    我把手缩了回来,多少有些失落。前些年个子没长高的时候,他与我之间从无男女之防。每年夏天,知了叫得最欢的那几日,我总是枕在他腿上,撩高小衣,露着肚皮在书房里睡觉。刚学骑马那会儿,他也是抱上抱下从不避讳。可自打去年冬天,我突然抽了高个,长开了。他就不许我再像以前那样腻着他了,这让我着实觉得别扭。

    我讪讪地行了一礼告退,因为转得太急,一迈步居然踩到了自己的裙裾,眼看着就要摔倒,腰上突然一紧,两只大手将我生生拽住。

    这一刻,房间里变得格外安静,我的耳朵里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噗通,噗通,此起彼伏

    也许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真的变了,我的脸破天荒地开始发烫,从两颊一直蔓延到耳朵,到后颈。他握在我腰上的手如火烧一般灼热,指尖的每一寸力量都能透过衣服传抵到我那颗狂跳的心。

    这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以前与他再亲密时,我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将军,我——”我一开口,嗓子竟有些沙哑。

    伍封蓦然放开了我,板着脸冷冷道:“从小到大,这毛病还是改不掉,一高兴就毛毛躁躁。好了,快回去吧!”

    “”我怔了怔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拎起裙角跑了出去。

    离开将军的院子,我每一脚都像是踩在软软的米团子上,整个人晕乎乎的。抛开之前奇怪的感觉不说,今天对我而言意义非凡,短短一日之内,我竟然有了自己的姓氏,这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情。我越想越激动,忍不住迎着夜风狂跑起来,大风吹起我的衣袖,让我雀跃地想要飞翔。

    一路跑回住处,我推开门就大叫:“四儿,四儿——”

    四儿正坐在床上努力地缝着一个佩囊,见我那么高兴,就放下手里的活,冲我笑道:“你老说我是疯丫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才叫疯。”

    “我就是个疯子!”我扑到床上,拉着四儿的手说,“四儿,将军认我作族女了,他把自己的姓氏赐给我了,我现在叫芈拾了。”

    乍听我这么一说,四儿比我还高兴,拉着我的手在床铺上又蹦又跳:“真的吗?这真是太好了!你以后不是奴婢,是将军府的贵女了!”她激动了半天,又忽然停了下来,小声问道:“那你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和我待在一起了,也不住在这了?”

    “嗯,将军说会送我个院子”我话还没说完,四儿把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了。我吓了一跳忙攥着她的手说:“你干嘛呀?我话都没说完呢!以后不管我是芈拾还是阿拾,我都不会和你分开的。你只要搬过去和我一起住,不就好了?将军一定会答应的。”

    “你早说嘛!害我那么难过。”四儿甩开我的手,抽了抽鼻子又坐下来去绣那歪七扭八的佩囊。

    我探头过去,见四儿的手指上已经扎了好几个红红的点子,就伸手夺了过来:“你绣钱袋子做什么?还把手扎成这样。”

    “你还给我,这不是钱袋子。”四儿嘟囔着伸手来夺。

    “你不是喜欢上谁了吧?居然还绣起东西来了。”我一边说,一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袋子。

    “臭阿拾,你乱说什么呢?快还给我!”

    “偏不还你,除非你告诉我,你要绣给谁?”

    “我是给你绣的。再说了,这不是个钱袋子,这是用来装吃食的。”

    “给我的?”我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

    “你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天,我想以后弄个装吃食的小袋子,你饿了,就能拿出吃的来垫垫肚子。”她看了一眼我手上的袋子又红着脸说,“我的衣服、帕子都是你做的。这针线活,我是没法和你比的,袋子绣得有点丑,你可别不乐意带。”

    听四儿说完,我的眼睛酸酸的,抱住她轻声道:“四儿,你对我真好。我以后一定到哪儿都带着。要不,你给我在上面再绣只小老鼠?那样,我以后看到它,就能想起你这只大老鼠了。”

    “你还笑话我!”四儿拧了我一把,两个人嬉笑着又闹开了。

第16章 初露锋芒(一)() 
昨晚,我和四儿躲在被窝里说了一夜的话,天有些蒙蒙亮时,才闭了一会儿眼睛。

    早上,两个人迷迷糊糊地吃了早食,四儿半闭着眼睛浮到庖厨去了,我也晕晕地进了书房。将军的书案上已经叠了好几卷竹简,应该就是他昨日所说的密报。我在书案侧手边的乳丁纹陶炉里熏上了香草,闭上眼睛休养了片刻,这才静气宁神,打开了竹简。

    桌案上的秦国密报是用晋国文字书写而成的,通读下来,与齐吴之战毫无关系,用字行文倒像是一封絮絮叨叨的家书。我吃惊之余,又翻开其他几卷竹简看了一遍,发现也有同样的问题。

    将军视我为智士,可我居然连封密报都看不懂,心中不免懊丧。待会儿他若是问起密报之事,我答不上来也必然会让他失望。

    我拿着竹简正着读,反着读,甚至用手摸来摸去,但都没能勘破其中玄机。

    这秦国的探子还真是高明,这些书简就算半路上被人截去,估计也没人会想到是秦人在借晋人的家书传递密报。不过,既然密报传递的是国与国之间的讯息,国名和人名总是要写的吧?于是,我开始单纯地在密函里寻找各个诸侯国的名字,果然有所发现。

    原来,这密函有特殊的阅读方法——取第一根竹片上的第一个字,然后再取第九根竹片上的第一个字,然后再接第二根竹片的第二字,第八根竹片上的第二个字,以此类推,这篇密报的内容终于浮现在了我眼前。只是,密报之中没有提及昨日将军所说的端木赐,反而多次提到了一个叫子贡的人。

    子贡是鲁国大夫孔丘的得意门生,极善辞令,曾被其师赞为“瑚琏之器”(1)。夫子早年曾在鲁国听过孔丘讲学,因此对儒家极为推崇。连带着,我也知道了不少儒门中人,子贡便是其一。只是儒家多文士,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跟齐吴之战扯上关系。

    手里的密报越往下看,我越感叹子贡此人的可怕。

    事情最初的起因,是齐国想要出兵攻打鲁国。子贡为使鲁国免遭战火,便游说齐相陈恒,劝齐国转道攻吴。他提出:“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此话的言下之意是,陈恒如果想通过战争铲除国内异己,就必须与强国作战,将其他卿大夫困兵于吴,这样他才能迅速掌握齐国内政。

    这个建议正中陈恒下怀,于是陈恒立马就同意出兵攻吴。然而先前出发的齐军已经到了鲁国边境,所以齐、鲁两军在边境形成了不战不和的尴尬局面。

    之后,子贡赶去了吴国。吴王夫差在召见他之后,原以为他会向吴国借兵救鲁,但出人意料的是,子贡绝口不提借兵之事,反而谏言夫差一争天下霸主之位,不要伐越,而应该伐齐,并且还保证自己能劝说越王勾践派兵助他攻齐。

    夫差半信半疑之时,子贡又赶往越国。越王勾践亲自迎接了他。子贡告诉越王,想报仇就必须彻底麻痹自己的敌人,如果他此番愿意派兵助吴国攻打齐国,那么,夫差就会更加相信他的臣服之心。而且,此战无论吴国是胜是败都对越国有利。

    写到这里密报就没有再写下去了,我忍不住想,如果吴国真的在与齐国一战之后变成能与晋国、楚国对抗的大国,那对越国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没想明白的事,越王勾践却早已明了。他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精甲之军援助吴国攻齐,同时又送去了众多财物。就这样,吴王夫差最终决定派吴属九郡之兵援鲁伐齐。

    最后,子贡又去晋国见了上卿赵鞅,劝他在吴齐之战中保持中立,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几封密报通读下来,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据说,齐国这次派出的十万大军都死在了艾陵,战场上的尸体堆得像山一样高。一个文士靠着一张嘴居然就能将天下兵事玩弄于股掌之间。端木赐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利用的是什么?那十几万士兵又是为何而死?

    我想得头昏脑胀便趴在书案上稍作休息,没想到这一趴很快就睡了过去。

    朦胧间,我仿佛出了将军府,到了一片旷野上。那里,长着没膝的青青茅草,茅草间次第开了些白色的小花。偶有风吹过,茅草一浪一浪地奔涌着,发出刷刷的响声。

    好美,好安静的地方

    在那青色的波浪里,隐隐约约有条开满野花的小路。我寻着野径往前走,旷野上的风抚过我的长发,吹起了我的衣角,当小路最终淹没在茅草丛中时,我已经站在了原野的正中间,天与地将我紧紧地拥在怀里。

    我仰面躺在茅草上,随手摘过一朵白色的小花放在鼻尖轻嗅它的香气,闭上眼睛只听见微风在我耳边轻轻地唱着: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2)

    这是齐地的民歌吧,真好听

    我睁开眼睛想听得更仔细些,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铮铮的杀伐之声。我连忙站了起来,只见两边的高地上俯冲下来不计其数的士兵,他们嘶喊着,拿着长戟、巨斧转眼就冲到了我面前。

    我想要逃走,却发现脚根本抬不起来,整个人像是被钉死在战场的中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士兵一个个在我面前倒下。他们的尸体没入了茅草,压烂了花朵。他们的血飞溅到我脸上,带着温热的触感。

    这到底是哪里?怎么会这样!一个士兵还没跑到我面前,就被后面的一个士兵刺死了,他的头颅随即被砍了下来,咕噜咕噜滚到了我脚边。我吓得大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砍头的那人穿过我,捡起地上的头颅别在腰间,可没等他抬头,一辆飞驰而过的战车就割断了他的左腿。我忍不住呕吐起来,谁来救救我!

第17章 初露锋芒(二)() 
“阿拾,你醒醒醒醒!”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伍封正坐在我身旁,一脸焦急。我虽睁着眼睛,却还未从之前的噩梦中清醒过来。草地上翻滚的人头,士兵被割断的残肢,依旧温热的鲜血,梦中的一切让我惧怕到了极致,我猛地扑过去抱住了坐在身前的人。

    “你怎么了?”伍封摸着我的脑袋,轻声问道。

    我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环顾了一圈,发现自己好端端地坐在书房里,刚才血肉横飞的战场早已不见。

    “可是做噩梦了?怕成这样。”伍封扶着我的肩膀,低头看着我。

    我点点头,无比认真地问道:“将军,你在战场上杀过人吗?”

    伍封显然没料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先是愣了一下,转而笑道:“小儿痴傻,自然是杀过的。不然,我如何活到今日,如何守疆卫国?”

    “那士兵们在战场上可要砍下敌军的头颅?”

    “这个自然是要的。如今的战争早已不是贵族之战,各国为了扩充军队,都招募了庶民,甚至奴隶入伍。他们这些人,若想要摆脱奴籍或是减免税赋,就必须在战场上抢立战功。而战功,就是靠砍杀敌人的头颅数量来衡量的。每杀一个人,就要砍一个头颅挂在身上。战场上一个人身上挂三、四个人头是常有的。同军士兵之间,有时候还会为了争抢头颅大打出手。”

    “在将军的队伍里,可也是这样的规矩?”我眉头微蹙,闷闷地问道。

    “两军对阵之时,杀敌是首要任务,砍剁头颅容易延误战机,因而在我军中,记功凭的是敌人的左耳。”伍封说完又道,“你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个,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艾陵之战死了十万齐兵,那吴军砍下来的人头怕是要叠成一座小山了。”战场上死了一万,两万,还是十万,对于生活在安乐里的人来说,仅仅只是一个数字,并无多大感觉。但方才梦中所见,却让我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和人命的卑贱。

    “脸白成这样,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伍封担心道。

    “不用,将军今日不是还要考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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