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得一阵；王婆婆用粗糙的手抹了一把脸，抬头努力想将涌出的泪收了回去，但那泪涌得出来，又如何收得回去，只有越流越多了。
看得凌小落鼻子发酸，差点也想陪她落泪。
凌小落看这王婆婆，平时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那晚捉拿自己又一派武林宗师之风范。这样哭得如此凄绝的样子倒是第一次见。
她并不善安慰人，只能搓搓手道：“王婆婆，你有何为难之处，不妨说出来，看我能否相助于你，虽然我没多少本事，但同是教坊沦落人，很应该守望相助。别的倒助不了；打群架还是可以凑数的。”
但王婆婆不答。
“是有人欺侮你？哦，不对，你武功高强，想敢惹你？”
王婆婆强咽了眼泪，总算控制住情绪，那张老脸上湿漉漉一片。
一双有点混浊的眼睛看向凌小落。
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凌小落。
她这样看凌小落，使凌小落觉得自己如一个借尸还魂的女鬼一般。
让她看得浑身发毛，凌小落不知这位王婆婆看到她身上有何不妥。
她颤声问道：“王、王婆婆，你不认识我吗？我是上次给你捉住了，让孙司官打得屁股开花的那个娘子，你每日监视我，你应该认识我，我没有变脸吧，也没有整容，你看我的眼光怎么这么诡异？你别吓我啊。人吓人吓死人。”
第207章 南唐旧人（二）（）
看到王婆婆还是一声不吭；注目于她；凌小落有点恼怒；声音不自觉便大起来。
“王婆婆，有话直说，你这样瞧着我，不似你的风格啊，如果这些歌你不爱听，顶多我不唱就是，你用不着这样看我”
但王婆婆却仿充耳不闻凌小落的问题；她依然瞅着凌小落；脸上哀愁、孤寂、犹豫、期盼、欢喜各种情绪连番交替。
凌小落一直看到王婆婆只有千年不变的脸无表情。
现下看到她这般丰富表情，才感觉她不是木头人，而回复为一个正常人。
半晌；王婆婆颤声问道：“你可知，知道这首虞美人是何人所作？”她的声音暗哑，又象久未发声一样不会说话一样；语调听着有点不甚自然有点刺耳。
“虞美人？哦，你是说我刚才所唱的那首春花秋月何时了？这首词是南唐李后主李煜所作”
“啊”王婆婆一听凌小落答得如此清晰；脸上激动神色又起。
“那你，你是否认得故主？”
“故主？”凌小落心下惊疑，看她听到这首春花秋月何时了伤心模样，她应与这南唐李后主有所关联。
虽知，现下大宋灭南唐算来已经有七十多年了，当年李煜就是因为这词，七夕命伎作乐，声闻于外，被宋太宗赐牵机毒酒赐死的。
南唐既灭，提起南唐旧主和李煜所作之词，自是大逆不道之罪，凌小落刚才也没有想到这一层，情动所致才唱了出来。
莫非，这个王婆婆是南唐旧人？
这一想，凌小落心中一动。
“你说的故主，莫非便是李后主李煜？我如何不识？他字重光，号莲峰居士，是中主第六子，他有两位皇后，一位是大周后，一位是小周后，小周后才艺冠绝，所跳霓裳羽衣舞天下一绝，可惜被宋太宗强占”
凌小落如数家珍般说将下去。
不要以为凌小落历史知识这么好；而是她穿越到这大宋前在片场拍的便是一部关于唐宋的古装穿越剧；那个导演要求甚高；即便自己这个跑龙套和当替身的戏份不多；也要求她对唐宋历史有所了解。
想来，真是要感谢那位肥导演，让她穿越到这宋代，不至于一无所知。
“故主的词；你还知道哪些？”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这么凄惨的词应该是他的吧。。”
“还有，无限江山；别是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句也是他的词”
说实话；凌小落记得的都是那些最有名的句子；如果真要她整首背诵出来；她便没这个本事了。
但在王婆婆听来，却是凌小落对这些诗词熟悉无比，连其中一首的一句词都能信手拈来，自是对这些诗词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你，你；你”听得凌小落如此熟悉南唐旧事；王婆婆嘴唇蠕动；浑身颤抖，激动起来。眼泪又落了下来。。
忽尔向后一纵跳。
凌小落让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心道；这个王婆婆装疯买傻还是装神弄鬼。这可不好玩啊。
如此深夜发那门子疯癲。
第208章 南唐旧人（三）（）
只见王婆婆立于庭园当中，端容肃整，收眉敛目；如美人照镜一般；凝足御风而立。
如此姿势定格足有半柱香时间；正在凌小落等得不耐烦；以为她准备自拍或是被人点了穴时。；但见她伸出短腿在地上一划；身子倏然灵动。
长袖轻舒；身形一起，竟然跳起舞来。
折腰、旋转、裙裾飞扬。
凌小落初时还道这王婆婆失心疯；这么一把年纪；怎么有雅兴在月夜下翩翩起舞；跳的还不是那操节简单的广场舞；看着是那些高难度的古典舞。
但看得几眼；她便惊呆了。
那王婆婆虽然身材粗壮；但跳起这舞却轻盈无比；如广寒仙子飞临人间；又若九天玄女下了凡尘。
长袖飞舞；如牵出万缕云霞，舞动一片月华清辉。
王婆婆的身形掩于一片衣袖旋翼的光影中；竟然灵动出尘；曼妙无比。
如果不看她的脸；光看这舞姿；定以为是一个绝代风华的倾世美人在起舞。；
真是“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时是若惊鸿翩游，静时又若浮云止悬。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看。
就在凌小落看得忘了自己不知身在人间还是仙境时，王婆婆脚步忽地凌乱起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凌小落连忙飞纵向前，一把扶住她。
月色清辉下，王婆婆脸色发白，想是跳这一曲舞，尽熬心力之故。
倚靠在凌小落身上，颤声问道：“你，你可知这舞是甚么舞？”
凌小落不假思索便道：“王婆婆跳的自然是小周后的霓裳羽毛衣舞。”
“啊”王婆婆神情大恸，一口气接不上来；竟尔向后晕倒。
吓得凌小落以为她心肌梗塞发作；连忙一手扶住她；猛掐她的人中。
未己；王婆婆醒转过来；眼睛一睁开；便紧紧抱住凌小落；放声大哭：“你是娘娘，你一定是娘娘，你是小周后娘娘转世。”
“娘娘？小周后转世？”凌小落惊疑不已，自己在这个王婆婆眼中，竟然成了娘娘转世，还有更奇芭的事情吗？
是这个王婆婆失心疯还是癔想症发作？
“娘娘，请受奴婢一拜”王婆婆挣扎着，翻身起来，便向凌小落跪拜。
凌小落刚想闪避，却让王婆婆内力笼罩全身，一动不能能动，避无可避，只好无何奈何受了这王婆婆三跪九叩之礼。
但见王婆婆一脸肃然，看着不是在开玩笑。
行完大礼，王婆婆仍然不站起来，凌小落忽地想起，自己要说“平身或是免礼”她才肯起来的。
于是向她道：“平身”
果然，听得凌小落说出“平身”，王婆婆才站起来，垂手立于一旁。
凌小落一看，心道，糟了，自己如演戏般答这一句“平身”，在王婆婆心中，自己这个娘娘肯定是走不掉了。
只能将错就错。
“娘娘，奴婢当日不知您便是娘娘，将娘娘捉拿，这数日来，监视着娘娘，对娘娘不理不睬，甚是无礼，奴婢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王婆婆惶恐地道。
忽然左右开弓，“啪啪啪”对着自已的脸颊自扇巴掌。
凌小落拦阻不及，王婆婆脸上已经红肿一片。
第209章 南唐旧人（四）（）
凌小落一手捉住她的手，急声叫到“不准打，我命你不准打。”
王婆婆一听，立马停了手。
凌小落使劲攥住王婆婆的手，喘了一口气道“这没什么大事，不知者不罪，我，喔，本宫免你死罪，你以后，可不能随便自伤身体。”
“是”王婆婆垂泪道“娘娘宽宏大量，一直以来待奴婢这些下人都是如此亲厚，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娘娘。”
看来她真是将自已认定为小周后再世，凌小落一下子不知如何才好。
她有自知之明，那小周后能迷倒南唐、大宋两位著名皇帝，让他们为她倾情倾心，那声色才艺自是冠绝。
自已实在没有她的风范，若有一日拆穿西洋镜，让王婆婆知道她是冒充的，以她的功力，会不会将她一掌拍死？
但现在真是骑虎难下，王婆婆已经认定她是小周后。
“唉”凌小落轻叹一口气，她也不知自已冒认这个小周后是福还是祸。
听得她叹气，王婆婆又紧张的看着她：“娘娘哪里不舒服？”
凌小落连忙道“没有不舒服，本宫重遇你，只是只是触景生情，感怀身世。”
“奴婢也是情难自禁，今日能再遇娘娘，是奴婢福气，奴婢死而无憾了。”王婆婆说道，又情不自禁抹起泪来。
“你，你真是南唐的旧人？那，除了你，还有多少南唐旧人？”凌小落问。
“四十年前，流落汴京教坊和锦绣巷内还有数十宫中出来的南唐旧人，但到了现今，死的死，不知去向的不知去向。”
“四十年前，我娘过世，便只剩下奴婢孑然一身，今日再遇娘娘，自是不再孤单。”王婆婆说完，眼里有泪，但脸露喜色。
凌小落听了，心下大宽，没有其他旧人就好。
要不，自己这个冒牌娘娘很容易便被戮穿西洋镜，虽说南唐不存，没有人治自己一个欺君大罪，但终究骗阿婆不是很好。
“四十年前？那，王婆婆，你有多大年纪了？”
“奴婢也不知自己有多大年纪了，奴婢自小便在宫中，金陵宫中大变时，奴婢年纪尚小，跟着我娘便到了汴京教坊。这么一晃数十载匆匆而过，奴婢少说也有八十了。”
八十？凌小落又是吃了一惊，真看不出啊，这个王婆婆竟然有八十岁了，大概是内力精湛，才常驻容颜，看上去才六十出头。
“奴婢已近天年，想来大限已至，但那霓裳羽衣谱却不知如何流传下去，今晚上天眷顾，让我听到故主旧词，才能再遇娘娘，奴婢，奴婢实在是，实在是。。”
说到激动处，王婆婆又流下一行老泪。
“霓裳羽衣谱？”
“娘娘忘了吗？当年，故主与大娘娘、还有小娘娘，一起重新审订霓裳羽衣曲残谱，又在宫中排演这舞曲，我娘是其中一名舞伎，她得舞之精粹，再传予奴婢，因此奴婢才会跳这支霓裳羽衣舞。”
“哦”听此王婆婆一说，凌小落才理清了来龙去脉。
第210章 霓裳羽衣谱（一）（）
她精神立时一振；刚才王婆婆虽然五短身材；跳这支霓裳羽衣舞时；尚且让自已误她为天人；如果这舞让自已来跳的话；会不会让人惊为天人中的天人？
所谓一曲成名天下知；若自已学会跳这支舞；会不会舞动奇迹；倾倒众生？
就象那个宁公子经常吟诵的”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自已这一舞；不知会不会一舞倾大宋；一舞倾天下？
若学得如此绝世舞曲，何愁不红遍天下无敌手。
她一下子喜不自禁；顾不上这冒认这小周后娘娘可能带来的麻烦和隐患，连忙问道”那霓裳羽衣谱现于何处？”
“故主升天，小娘娘也于数月后随故主而去，不舍得将此霓裳羽衣谱毁去，逐交予我娘保管，我娘辞世后，再交予我。”
“那你这身武功又是何人所授？”凌小落问，想起她快如鬼魅的身手，还有那深厚内力，便有此一问。
“娘娘，请恕奴婢未经许可，便偷窥霓裳羽衣谱。”王婆婆说着，又要下跪。
想到这么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家对自己又跪又拜的，凌小落非常不忍心。
立即道：“王婆婆，我们不要拘礼，你年事已高，我，喔，本宫准你不用再行跪拜之礼。”
“娘娘眷顾；奴婢感激不尽；奴婢珍藏这霓裳羽衣谱数十年；不敢有失；总怕有一日遭了贼或是教坊失水；便将这霓裳羽衣谱失了去。”
“若这曲谱从我手上失去，我死后便无面目见我娘。”
“于是奴婢想，怎样才是保管这霓裳羽衣谱最好的法子？最好的法子当然便是用心记了去；放在心上，这样任谁也偷不走了。”
“啊，那曲谱只让你记在心中？”凌小落稍有失望。
“奴婢用心将曲谱记在心上，但奴婢想不起原来人有命数，大限一到，如何刻骨铭心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