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终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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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终将离去-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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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幕的瞬间还是不可遏止地躲进厕所,在一片黑暗之中流完最后的泪水。

    这感觉太熟悉,多少年前的舞台上,我也曾经这般声色俱下地跳舞歌唱,涉世未深却浓妆艳抹的样子,底下人群涌动,掌声雷鸣。

    那个夜晚我又梦到小时候,我和余染在楼下的水泥操场上用捡来的红砖画房子,我跛着脚,小心翼翼地一格一格跳着。那些红色的边框紧密地排布,将我瘦小的身体圈在里面,我紧张地控制着自己的脚步,生怕跳出或者跳错了格子。就那样向前跳着,身影晃动,而余染总是会在最后的时候笑着说:“哈哈,唐林孤你又跳错啦,要回到原地重新开始。”于是我就只能颓唐地回到原地,从地上捡起那块红色的砖块,用脚又一次踢出去,跳进下一个格子里。

    于是现在我常常问自己,生活是否也如此,因为一次跳错的格子,我又回到了小学时候唐林孤的样子。十几年的日子过去,我终于发现,不论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原点,我都早已经在涤荡里把自己打磨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样子,或许骨子里我还有那么一些真实的东西被完好无损地保留着,但却也已经被一层又一层堆砌上的外壳覆盖得密不透风,不见天日。

    就像很多年前,当我的母亲还是一名英语教师时,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年轻又美丽,盛气凌人地在教学楼的每一个走道里穿行,许多的学生会在背后悄悄议论这个明显与其他老师气场不同的英语老师。“听说她以前出过国呢,差点拿了绿卡就不回来了。”“是吗?那怎么又回来当老师了啊?”“不清楚,好像是父母不同意她留在国外,就逼她回来结婚啦。”

    我总是坐在角落里,冷静地听身侧的人议论她,没有人知道那个人就是我的母亲,她也从来没有一次在学校,表示过我是她的女儿。那时候的她依然是锋芒毕露的,对于任何事物都骄傲又强势。但我每一次看见她画着精致的妆穿细高跟在楼道走来走去的时候,就会猛然想起她被我的父亲撂倒在地上,她声嘶力竭狼狈地尖叫哭喊的丑陋样子,我会在那个滑稽的回忆画面里有些病态地笑起来。

    听余染说,她年轻的时候一直热爱英文,想要去国外过与众不同的日子,后来,她梦想成真,认识了一个愿意带她走的美国男人,就在她满心欢喜地准备开始梦想中的新生活时,我的外婆和外公谎称病危地把她骗回国,几乎是逼迫性地杜绝她与那名男子的交往,并且要她嫁给我的父亲。

    那是一段狗血剧情的联姻,我的父亲自然也是不爱她的。但最终打败她的是那名美国男子另娶她人的消息,在那个不可接受的消息里,她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所有的龇牙咧嘴都瞬间变成了哀怨而呆滞的神情,然而再如何的不可置信,那都是无法变更的事实。她就这样回到了循规蹈矩地生活里,结婚,成家,做了一名英语教师。

19。不相与谋() 
后来当我渐渐知道了这一段往事,我开始没有那么恨她,甚至开始觉得她可怜。这个跟我一样被命运欺骗的女人,连结局也是跟我一样的,还是要回到这个不成不变的世界里,与众多的人一样,接受既定的人生,寻一个所谓的幸福的结局。

    我曾经是那样讨厌她,即使抹了浓烈的妆容,她依然不出彩,身上没有半点妩媚动人的气息,就像一具已经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与她一点儿也不像,十岁的唐林孤就已经会跳妖娆的舞蹈,在灯光下笑得有些浪荡迷人。

    她对我很粗暴,从我记事起她似乎就不曾对我笑过。她似乎也很少笑,总是冷着一张脸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怨恨,但当她无处发泄时,她就会把这种怨恨用各种方式传达给我,我曾不止一次从她的嘴里听到各种肮脏的词语去形容她的父母与我父亲的父母,似乎她辉煌人生的无疾而终都该归罪于他们可耻的联姻。但是她其实并不知道,爱情往往才更伤人,它最伤人的地方恰恰是,它不让你绝望,让你留着对它的那点希望把所有的怨恨都迁怒于其他的人事,最终你对所有的人事都绝望,就会像个可笑的疯子攥着所谓爱情的救命稻草,却也逃不出把自己勒死的结局。

    可十岁的我却也是不懂的,我只是听着她滔滔不绝地抱怨与谩骂,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附和,因为我知道一旦我表现出些许的质疑或者厌烦,她就会暴怒,在打架这方面,她似乎比谁都要热衷,十二岁前,我很少有不被她教训和责打的安然日子,直到十三岁那年我变成一个跟她像极了的女人,乖张并且不可一世,冲动又无理取闹,善用武力解决问题,我第一次在她打我的脸时狠狠反抽了她一个巴掌,她被我摔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睛看着我,然后下一刻,她居然抱起双膝嘤嘤地坐在地上哭了。

    我站在那里浑身发抖,努力咬着牙尽量不让嘴发出声音,但那都是徒劳,我终于被这样混乱而战战兢兢的生活打败了,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

    我知道她为什么恨我,这大概也就是我能够容忍自己向她宣战的理由。在我父亲那个充实而丰满的书柜里,我曾经见过一个女人,她穿着缀满亮片的服装,和一双镶满水钻的金色舞鞋,照片上的她神采奕奕,踩着熟练的步伐做出一个探戈中华丽的谢幕动作,眼神盈满自信而妖娆动人的笑,我的父亲穿着礼服,牵着她细长的手指,也微微颔首,向观众致礼,他们在充斥着欢笑与高脚杯的舞会上,笑得那般爽朗而自豪。

    这些年我渐渐成长,开始越来越像那个女人,尤其是在跳舞的时刻,我总是反复练习最后谢幕的动作,希望它可以优雅一些,再优雅一些,就能与照片中那个人真假难辨。终于有一次,我的父母亲来看我的演出,那是学校举办的新年晚会,要求参与演出的学生家长必须出席,他们很尴尬地挽着手坐在台下,就在我做出那个谢幕动作时,我抬起头来对我的父亲微笑,那个笑容是不属于我年龄的成熟与妖娆。我看到他呆在那里,痴痴地望着我,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我就在掌声雷鸣的台上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所有的人都在为我的精彩表演报以热烈地掌声,没有人知道泪水的源头。

    我大概是这个世上最聪明也是最可悲的女儿,自那以后的十几年,我从未过问过这件事,除了余染知道之外,这个家就这般风平浪静地“和睦”着,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早已对此事明了。只是渐渐我开始没那么恨她,甚至常常能够体会她内心那些纠缠着的难言,因为随着我的长大,我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像另外一个女人,从神态到气质,尤其在我跳舞时候妩媚的笑容,都能像针一般刺得她生疼。然而她却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一旦说破,她就成为了陈家一个天大的笑话,而她本就充满了跌宕的人生又如何再面对另一个笑话?

    很可悲,是不是。

    我常常在教室里透过窗户看到她穿一双很高的细跟皮鞋仔细小心地走路,似乎这样就能维持她出过国的高贵形象,但在我看来,她再如何效颦也不及照片上女子一半美丽。其实我早已经不再恨她了,恨是个有那么多浓烈气息的词语。对于一切她曾经的伤害,我似乎都能在真相大白的时刻化成一种释然,那只是一个可悲女子的迁怒,何须怨恨,我只是可怜她,可怜罢了。

    她是个以严厉著称的英语老师,李念钦曾经跟我说,他很喜欢那个老师,觉得她的身上有跟我相同的气质。我原以为我会因这句话暴怒然后与他大吵一架,但是没有,我只是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刻心酸地笑笑,我甚至不敢告诉他,那就是我的母亲,我与她在一起生活多年,却连起码的爱都没有,一丝都没有。

    我只是继承了她所有自私而丑陋的性格,偏激而自我的枷锁就像一个沉重的框罩在了我十几岁的青春里。所以李念钦的感觉一点儿都没错,那时的我确实用着她曾经伤害我和父亲的方式伤害着李念钦。

    那是一个很愉快的周末,李念钦兴致勃勃地跟我说:“林孤,我明天带你去见一个人好不好。”

    “谁啊?”我回道。

    “是我小学的一个老师,她对我很好,是我很重要的人。”他的眼睛里全然是充满了憧憬跟喜悦的神色。

    “李念钦,你有没有搞错,你不知道我这辈子最恨老师的吗?你让我陪你去见老师,你傻逼了吧!”我生气地说。

    “林孤你不能这么偏激啊,又不是所有老师都不好。”瞬间被泼下冷水的他失望地站在原地看着我,“再说,你妈妈不也是老师吗?”

    “操!李念钦,我就说一次,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老师,第二恨的,就是我妈!你听懂了吗?”我摔下手中的吉他,夺门而出。

    他很快追了出来。

    那一天,我绕着江城走了多久,他就在身后跟了我多久。

    直到天边夕阳的余晖带着一抹艳丽覆盖了江边最后一片波光,成群的鸟从江岸上飞过去,稀稀落落溅起一片声响。有些下班回家的人行色匆匆,吃过饭的一家三口手拉手从我们身旁经过。我停下来,这才发现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手中拿着一厅早已经失去了冰冷温度的青岛。看到我回头,终于笑了起来,把啤酒递给我。

    “你真厉害,走了这么久都不口渴。”

    我神色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机械地接过啤酒打开喝了一大口,一阵酥麻感充斥着我的嘴巴。

    “对不起,林孤,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走过来抱住我,“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我突然在那声告白里闪过一阵疼痛的心酸,在那个夕阳的余光里,我终于反手抱住了他。才发现原来他是那么瘦,瘦得几乎有些苍白病态。我忍不住抚摸了一下他有些凹陷的脸颊,他的眼睛迟疑地看着我,那种温暖的目光让我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强势的倔强。

    “念钦,你知道的,我不会跟一个我不爱的人在一起。”我听见我的声音颤抖着,那种声调轻而缓,我甚至觉得那并不是从我的嘴里发出的声音,我说:“你真好,念钦。”

    那是我们第一次接吻。

    我仍能感觉到嘴里残留的啤酒那有些生涩的苦味,夹杂着他有些紧张而急促的呼吸,我们就在江边的日落前,伴随着最后一声鹤唳,挥霍着那短暂的温情。

    最终我也还是没能陪他去见那个小学的老师,我时常想起苏郁说的那句残忍却又真实的话。我与李念钦,终究是两条路上的人,我激烈而疯狂的生活,注定会把他所有平静而悠长的路毁得一干二净。

    那日我本来打算与他一同去那个老师家做客,前夜的宿醉让我看上去有些风尘,没来得及换下的衣服透着不符合我年轻的成熟,眼上晕开的妆使得我看上去妖娆极了。李念钦在转角的巷道里等我,他看到我的时候,忽略了我对他展开的热情笑容,他皱了皱眉头,带了一丝怒气:“林孤,我们是去见老师,不是去唱歌,你……”

    我站在原地,似乎嗅到即将爆发争吵的气息:“所以呢?你要我梳个学生头,穿上校服跟你去见老师吗?”我冷笑一声,“你要那样的,去校门等着就可以了,每天上学放学那样的一抓就是一把,你随便挑一个啊!”

    “林孤你能不能别这样一点就着啊?”李念钦无力地叹一口气,“我只是觉得你的衣着应该分点场合吧,哪怕是为了我着想,你一定要给我老师留下这样的印象吗?”

20。越酿越深() 
是的,他说得没错,十五岁的唐林孤最要命的,就是一点就着的性格,她的坏脾气迟早有一天会把一切都烧毁,丝毫不留。

    “你别把自己当回事儿行吗?李念钦,别指望我唐林孤会为了谁改变自己,我就这德行,你爱怎样怎样!不爱拉倒!”我向他吼着,带着极怒的表情。

    那是我在所有不知所措与自我保护时就会不自觉出现的一种神态,冷漠得让人觉得心凉。那些日子,李念钦无数次地对我说,他说,林孤,每次看到你那样的表情,我就会有一种这辈子都走不进你心里的绝望感。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人探寻的孤岛,你看都不会看一眼。

    在那些形形*有关于悲彻动情的语句形容方面,李念钦与余冉冉绝对不相上下。他们总是善于用一些灰色调的词句来侧面地表达着他们内心的情绪。而那年的我,从没有一次真正的了解过,这看似黯淡的话语里那些汹涌澎湃的绝望。

    于是,直到很多年之后的今天,我才渐渐体会到某些孤独的意义。

    何衷在我的宿舍楼下向我挥手,电话那头他说着:“你好好休息会儿,晚上6点我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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