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阿玛今日说了，要亲自送十三妹去翁牛特部，你也随驾。”胤禛进了书屋，也不跟胤祥卖关子了，只想让他宽心，“这可是难得的恩典了，从前那些姐妹远嫁，哪个有这般待遇？”
“要不是额涅早逝，十三妹也不至于如此孱弱了……汗阿玛爱惜我们兄妹三人，也是我们的造化。”听胤禛这样说，胤祥心里那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我倒把这一层给忘了，对不住——”胤禛猛然才想起敏妃去世的事，一面懊悔不已，一面想起自己早逝的养母孝懿皇后，叹道，“说起来孝懿皇后额涅也走了近二十年了——自她走后，世上再无一人包容我的任『性』了……”
“汗阿玛对四哥要求严格，是对四哥好，希望四哥早日成熟。”胤祥听到此处，不由会心一笑，他知道胤禛还在为当初皇帝的一句“喜怒不定”的考语耿耿于怀——就因为这一句考语，胤禛与郡王爵位失之交臂，至今仍是贝勒。
“当然，十三弟说得对——其实我一直都是个『性』情中人，只有皇后额涅不会生我的气。因为她说，家里的大伯和哥哥弟弟也都是我这样的『性』子，不妨碍他们建功立业……汗阿玛嫌我喜怒不定，是为我好。毕竟皇后额涅去世以后，我就不是小孩子了。”胤禛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影子，白面微须，已是人生过半。谈起少年往事，不免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四哥好歹还有生身母亲可供孝养，总比我这幼年失恃的人强些。”胤祥自斟得一盏碧螺春，“如今两个妹妹即将远嫁，只盼着她们有个可以依靠的人。我这个做兄长的实在是无用。”
“你现在才多大，将来大有可为的地方还多着呢，说什么丧气话！”胤禛闻言，不由像责备小孩子一样敲了敲胤祥的脑袋，“汗阿玛对你的圣眷，兄弟们可都眼红得很。你都无用了，那我们该如何自处啊？”
“只恨我现在年纪尚轻两个妹妹就要出嫁，也没替她们做什么。当初答应额涅的话，只怕要食言了。”原来胤祥只恨自己无法保护两个妹妹，对自己的前途倒是毫不挂怀。
胤禛看了不由心生敬佩，悔恨自己想得太复杂——原来胤祥身上有一份他想要而无法拥有的侠气。
五月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从京师启程。桑柔陪着李荣保，瑭淑陪着贵妃再次踏上了去往塞北的路。
“出发前我给八公主梳妆，她只默默流泪。在皇上面前，她倒是笑得很好。”现在车轿里只有瑭淑与贵妃二人，贵妃想起出发前一日的情形，不免感叹，“那丫头身子弱，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塞外的天气……”
“听皇上说过，这门亲事是早就说下的，还在敏妃娘娘薨逝以前呢！那会子谁也想不到会是如今的局面啊……”瑭淑心中万分怜惜，却也知道皇帝的难处，“皇上想把公主的身子养好了再成亲，这才留到二十岁，可到底不能一直留着——”
“谁说不是呢？总有这么一天的，说起来要不是敏妃薨逝，皇上估计也想不起特意把你选进来。”提起敏妃，贵妃不由想到旧事，“所以，这都是命啊——”
听贵妃如是说，瑭淑不由低头害羞了起来。想起与皇帝初遇的那些点滴，方才为八公主涌出的愁绪渐渐烟消云散了。
“胤祥，想什么呢？”入夜，大队人马安营扎寨。皇帝散步，偶遇坐在一块岩石上望着月『色』发愣的胤祥，不由驻足。
“儿臣失礼，请汗阿玛恕罪。”胤祥这才发现皇帝正在他面前站立，连忙起身行礼，皇帝笑着扶起他来，“刚去看过你十三妹，明儿个翁牛特的人就来接她了。”
“汗阿玛爱护十三妹之心，额涅在天有灵一定深感宽慰。”皇帝猜到了，胤祥在思念母妃，他低头无语，只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夜已深了，汗阿玛早些安置吧，儿臣送您回营帐。”静默半晌，胤祥方才开口，皇帝点点头，由胤祥引着一路走到御用的帷幄前。
“胤祥，你等一下。朕想起来有样东西一直未曾给你。”胤祥刚要离去，皇帝突然叫住了他，拿出当日敏妃绣了一半的老虎手绢放在他手上，“收好了，这是你额涅给你留下的，朕总是不记得。”
“谢……谢汗阿玛……”胤祥哽咽着离去了，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叹道，“朕的额涅什么都没给朕留下呢……”声音很轻，隐没在草原呼啸的北风里。
转眼到了八公主出嫁的日子，婚宴结束，皇帝特许胤祥护送妹妹三十里。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当胤祥看到界碑，就知道该与妹妹道别了。他翻身下马，径直走到八公主的轿前，额驸仓津替他掀开轿帘，搀扶八公主下轿。
“你身子一向不好，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京城，现在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定要保重……”胤祥低头握着妹妹的手，心里满是愧疚，“这是额涅生前绣的手帕，我知道你一直在想她。以后你想她，想我们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想了很久，胤祥还是决定把皇帝赠与他的手帕交到妹妹手里，毕竟她即将背井离乡，比他更需要这份慰藉。
“十三哥——”接过母亲的遗物，八公主终于忍不住搂着兄长嚎啕大哭起来。
胤祥搂着啜泣不已的妹妹，强忍眼泪对仓津说，“今后我这妹妹就交给你了，请你替我照顾好她。”仓津看着这样的兄妹情深，十分动容，当下只默默点头，不发一言。
八公主到翁牛特部后不久，便在府邸迎驾。皇帝一行直到九月中才返回京城。
抵达畅春园住处的贵妃直到坐下来喝茶时才松了一口气，对瑭淑笑言，“从年初忙到今日，总算是能歇一会儿了——自打当了贵妃，我这一年到头也难得闲暇呢！”
“您且歇几个月罢！昨儿个皇上才说，明年初预备往南边视察河务呢——”瑭淑替贵妃夹了几个核桃，“到时候又是一番忙碌，您可得养精蓄锐了！”
“阿弥陀佛我的天老爷啊，这六宫之主真不是人受的……”贵妃闻言，刚刚兴起的闲情逸致瞬间幻灭了，“什么时候可得把你培养起来，不然我一个人可撑不住！”
“哪里轮得着我呀，上头不还有四位妃娘娘么——别的且不论，谁不知道那宜妃娘娘最是爱管事的呢！”瑭淑心里高兴贵妃看重自己，嘴上却是自谦。
贵妃把一粒核桃仁放入口中，又吃了一口茶，方道，“翊坤宫里那位主儿，我都惹不起，哪里还敢找她帮我的忙？”这话听得瑭淑扑哧一笑，“要论起在六宫里的威望，她还在我之上呢，我不过是有个好阿玛，比不得她精明干练。”
“您这是自谦了，贵妃这样的位置可不是有个好阿玛就能挣来的，没有一点儿平衡之术，皇上也不放心把这后宫交到您手里啊！”瑭淑倒不是恭维，在宫中这么多年，贵妃的辛劳早已被她一一看在眼里。
“当日我姐姐在时，后宫多半是太皇太后做主。太皇太后去世没多久，姐姐就跟着去了。等我接手的时候，四个有阿哥的姐姐在底下，我一个无儿无女的新人在上面，真是如履薄冰……”贵妃追思往事，言语间更添几分凄凉，“还好皇上护着我，也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罢——嗨，我提这些干嘛呀！”贵妃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消沉，止住了话头。瑭淑将贵妃的话搁在心里思量许久，生出几分同情来。
十月里年羹尧补了翰林院侍读的缺。胤禛听李荣保提起此事，心里很是高兴，当下吩咐择日在李荣保家摆宴庆贺。桑柔听说后自是不敢怠慢，新进府的丫鬟四妞很会做菜，桑柔便领着她为这场筵席做了一桌佳肴。
“这点心好吃的紧呢——福晋，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手艺！”胤禛吃到一块桂花馅的酥饼，不住称奇。
“贝勒爷说笑了，这是我家丫鬟做的呢，您喜欢吃，我再吩咐她给您做一些？”桑柔又将一块饼放入胤禛的碗里，“回头给您送到府上去。”
“不用了，我常来你这儿坐坐不也能吃到么？怎么，不欢迎？”胤禛自打见了桑柔，总觉得莫名亲切，对她总是和颜悦『色』。
“您能光临，真是蓬荜生辉，怎么会不欢迎呢？”桑柔举起酒杯笑道，“那贝勒爷可要常来啊，君无戏言呢！”
第十四章 雁逐西风何处问（）
“要不是十八阿哥风寒痊愈，我也就不来了。”坐在画舫内看着小桥流水，瑭淑的余光全在同行的苏贵人身上。此次南巡，皇帝带了苏贵人两个儿子随驾，要不是胤校×耍实垡惨┦绱隼吹摹：蠊钊巳缃窀鞲鱿垩薏灰眩┦缍荚僖膊荒芩仆漳前愦蠖攘耍α瞬χ讣獾亩榻渲福镜溃盎噬夏肝颐悄缸臃掷胍膊恍砦伊粼诠铩�
“皇上喜欢您，每次都愿意带您在身边。”苏贵人近乡情怯，待瑭淑也像是尽地主之谊似的，过滤掉她话里的醋味，听见她说“我们母子”这个字眼的时候，苏贵人的心里一阵钝痛，但是很轻，瞬息而过，“小阿哥也盼着您回去。听皇上说，今年夏天等他身体全好了，就带他去塞外呢。”
“哦，这话皇上倒也跟我提了，原来姐姐也知道啊。”瑭淑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礼貌『性』地笑了笑，“也是，毕竟姐姐才是十八阿哥的生母，跟姐姐报备一声也是应该的。”要带胤校ト獾氖妈┦绮⒉辉担荒苁救酢�
“贵人主子，皇上吩咐奴才接您下船了。”晌午时分，御舟靠岸。皇帝身边的魏珠在午膳时前来传召，瑭淑还以为皇帝会叫自己，听闻不是，又叫丫鬟盛了一碗酸梅汤来喝。
“娘娘，您别怄气了。”别人大约看不出瑭淑心里气恼，但她的贴身丫鬟却看得真切，小声在瑭淑耳边低语道，“我听人说，皇上带苏贵人往南边儿来，原是有缘故的。”
“闲的没事，又跟谁胡『乱』嚼舌根呢！”瑭淑拍了拍丫鬟的脑袋，佯装生气，又把身子靠近了些，预备听丫鬟说故事，“这事儿娘娘您不知道也正常，毕竟那会子您还没入宫，我也是听宫里的老嬷嬷说的——己卯年那时候，皇上让江南的宋大人帮忙寻着了苏贵人的生身父母，如今就在这长洲县养老呢——”
“这怎么可能呢，苏贵人的父亲听说大小也是个官吧？”瑭淑听了万分惊诧，“你可不能混说！”
“那官是皇上赏的名头，实际人家就是个织户。家里头穷，把女儿卖给织造李家，后来又送给皇上——那姓王的织户也是积了三辈子的福了，靠着女儿发迹。如今连县太爷也畏他三分！”丫鬟说得煞有介事，瑭淑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当了真。
这厢苏贵人已带着两位阿哥到了王氏府邸，王国正夫『妇』出府门十里恭候。八年不见双亲，父母俱已白发苍苍，苏贵人不免伤感，只能默默拭泪。
“我和老婆子身体都好，娘娘放心。”王国正做了四十年织户，家里女儿多，只生了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当初为了在织造局谋求差事，也为了养活一家老小，王国正不得已将不到十岁的女儿卖给织造老爷做丫鬟。谁知织造老爷将他女儿好生栽培了一番，几年下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竟送进宫去侍奉皇帝了。康熙三十八年织造老爷寻着他时，他还以为女儿死了，看见织造老爷便哭天抢地起来。后来见了已是贵人的女儿，才知道自己走了大运。
“爹爹身体安好，女儿也就放心了。”苏贵人自幼离开父母，对他们的记忆早已模糊，只记得离家那日自己泣不成声，抱着家门口的梨树不愿撒手。现在重回故里，知县给王国正一家做了个大宅子，深不见底，院子里有参天古树，苏贵人再也抱不住了。
“给外祖父、外祖母请安！”入得厅堂，十五阿哥胤禑与十六阿哥胤禄将二位老人扶到太师椅坐好，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王国正夫『妇』见两个翩翩少年跪在自己眼前，真跟做梦一般，一时手足无措，只知不住点头傻笑。
苏贵人与阿哥们呆了半个时辰便要离去，只够交代清楚皇帝、太后带来的赏赐。她将自己攒下的银子悉数给了唯一的弟弟，虽然他早已今非昔比，凭着与皇室沾亲带故的资本在织造衙门当差。但苏贵人知道家里因着她的关系少不了迎来送往的花销，能贴补的时候总想尽力而为。
这些难处，瑭淑不知道，在紫禁城内得知传闻的那些女眷们当然更不知道。她们只羡慕苏贵人多么圣眷正浓，羡慕她有三个阿哥。在她们看来，所有的好运几乎都集于苏贵人一身，谁也夺不走。
“得亏这苏贵人是民人之女，不然咱们中间只怕要有人让贤了。”宜妃一向心直口快，晌午过后，四妃聚在翊坤宫内抹骨牌，众人皆知她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