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辑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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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辑思维-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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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琢磨琢磨这话,这已经不是正常的君臣交流了,而是一种哥们儿间的互诉烦闷。说得更赤裸一点儿,有点儿像一个屌丝追女神发微信的内容:“我有点儿烦心事,你那儿有什么八卦?跟我聊聊呗。”这就有点儿不对头了。

    再后来,雍正皇帝对年羹尧的器重,已经远远超出了皇帝和有职守在身的臣子之间的关系了。比如说雍正皇帝在东部搞一些改革,经常就这些事情问年羹尧,通常是用这种口气:“此事朕不洞彻,难定是非,和你商量。你意如何?”这其实并不是年羹尧职权范围内的事,你问他干吗?

    还有一次,京城翰林院大考,考庶吉士,这是一次正常的文官系统的考试。雍正皇帝把卷子定完名次之后,觉得自己也拿不准,就把卷子给正在前线打仗的年羹尧送过去,让他帮自己排名次。这就是一个明显的示好,而且雍正经常跟九卿科道这些官讲,你们有什么事拿不准,不要问我,去问年羹尧,他主意大。这成何体统?

    年羹尧后来当然是嚣张跋扈得不得了,经常提拔自己的人。他有一个哥们儿,这哥们儿的小妾是年羹尧一个亲戚的干闺女,就是这么一层远房关系。年羹尧说这是自己人,就给皇帝上书要求提拔,于是这个人就被提拔了。然后雍正皇帝就跟这个人讲,你有什么事,就多请教年羹尧。雍正皇帝是知道他俩这关系的,但依然觉得既然他提拔了你,你就好好跟着他干。这表示一个君主把自己的君权都让渡了一点儿出去。

    到雍正二年(1724年)的时候,罗卜藏丹津的叛乱被平定了,雍正皇帝就更高兴了,居然赐予年羹尧“礼绝百僚”的待遇。

    而且在这个阶段,雍正皇帝给年羹尧下过几份朱批御旨,大概有这么几层意思,让我们这些后人简直是目瞪口呆。

    西宁兵捷奏悉。此番壮业伟功,承赖圣祖在天之

    灵,自尔以下以至兵将,凡实心用命效力者,皆朕之恩人也,朕不知如何宠赐,方快寸衷!你此番西行,朕实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颜对天地神明也。正当西宁危急之时,即一字一折恐朕心烦惊骇,委曲设法,间以闲字,尔此等用心爱我处,朕皆体到,每向怡、舅朕皆落泪告之。

    朕不为出色的皇帝,不能酬赏尔之待朕;尔不为超群之大臣,不能答应朕之知遇。

    不但朕心倚眷嘉奖,朕世世子孙及天下臣民当共倾心感悦。若稍有负心,便非朕之子孙也;稍有异心,便非我朝臣民也。

    这里面的第一层意思是说,你是大清朝的恩人。我们可以想想这个措辞。

    第二层意思,你对朕这么好,朕不知怎样疼你,方对得起天地神明。

    第三层意思,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在前线打仗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每一封奏折、每一个字都体现了对我的爱。你写奏折的时候,怕我着急,不忍心跟我讲,经常故意悠闲写来,不把军情描述得那么急。这就是你爱我的表现,我心里是知道的。

    第四层意思,我经常把咱们之间的这番爱,讲给怡亲王允祥、舅舅隆科多这些“闺密”听,而且我是哭着讲的,经常讲着讲着就落泪了。

    第五层意思,如果我做不了一个好皇帝,就对不住你,我不光要对你好,还要做一个好皇帝才对得住你。

    最后一层意思,如果我的子孙后代和臣民辜负了你,那他们就不配做我的子孙,就不配当我大清的臣民。

    这完全就是一个女子给自己的情郎写情书的笔调——你那天给我买了一包糖炒栗子,你是冒了那么大的雨去买的,我心里知道,我都哭着跟我的闺密说了。我要当你的好媳妇儿,才对得住你。而且以后只要在我们家,我爹、我妈谁说你不好,老娘都跟他玩儿命。

    在中国的皇权社会里,皇帝亲笔的文献里面,从来没见过把话讲得如此过头的。这是雍正二年(1724年)的事。

    到了雍正三年(1725年)二月,年羹尧迎来了他人生的一个大拐点,从此就是一路跌停。至于为什么,其实没有人知道,但大致的时间可以推测得出来,这应该是发生在雍正二年(1724年)十月到十二月这两个月期间的事情。这个时候年羹尧回京面圣,和雍正有一些交往,至于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外人是不清楚的。

    历史学家有一些推论,有人说是因为年羹尧在军中太跋扈,但是,在古代,一个优秀的将领能够打胜仗,军令如山是最起码的条件。所以在我看来,这个推论不太能够说服人。

    还有一个传说,见于当时的野史笔记。说有一次年羹尧大雪天出门,天寒地冻,但很多随从依然把手扶在他的轿杠上。年羹尧突然动了仁慈之心,说:“去手!”他本意是想让大家把手拿开,以免手指被冻僵。结果所有的随从一听大帅有令,马上掏出腰刀把自己的手给剁掉了,年羹尧想制止都没来得及。我们听来好像很奇葩,但古代军中就是这样的。

    还有另外一个传说,年羹尧有一次在行军过程中吃饭,觉得饭菜味道不好,当即就把厨子推出去斩了。确实,大帅就得有这份威风,自己下发的命令,不管下属理解还是不理解都得立即执行,不执行就是死罪。包括岳飞等许多优秀的将领在军中都是这样的。所以如果非要说年羹尧在军中跋扈,这有点儿不讲理。

    第二条,就是年羹尧贪权、揽财。这条其实也不成立。因为这些事雍正原来都知道,早有人跟他告发过年羹尧,说他贪污。但雍正却说,去去,少来,别跟我说这些,我们君臣相知,要为千古做一个榜样,你们这些小人不要来挑拨。

    还有人说,是因为年羹尧的权势已经威胁到了君权。这就更是扯淡了,后来雍正去折腾他的时候,你会发现年羹尧哪有还手的能力?所以这些结论,现在看来都不足信。

    事实是,雍正三年(1725年)的二月,发生了一件小事。年羹尧给皇帝上了一份奏折,里面用到了一个词,叫“朝乾夕惕”。但是年羹尧给写反了,写成了“夕惕朝乾”。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皇上一天到晚勤奋谨慎,没有一点疏忽懈怠,劳苦功高。

第119章 活得通透的智慧(2)() 
雍正皇帝突然抓住这四个字做文章,勃然大怒,说你把朝乾夕惕写成了夕惕朝乾,不就是说我不是朝乾夕惕吗?既然你不把朝乾夕惕许之给朕,你所谓的军功,许与不许,那就在未定之间了。就是说,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了。

    从此之后,雍正皇帝就开始对年羹尧展开了一种猫捉老鼠式的玩弄,开始了对他的折磨。

    第一步,雍正放出各种风声,到处跟人说,自己觉得年羹尧最近好像凭着劳苦功高,有点儿志得意满;或者说年羹尧最近精神、身体状态有点儿不好,总而言之,他有点儿不对劲,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雍正甚至用密令的方式问一些臣子,年羹尧到底是个什么人?他的品德到底好不好?当不当得起一个“纯”字?你秘密地跟我说说。当时大臣最讲究的就是做一个纯臣。那大臣又不傻,皇上原来跟年羹尧关系那么好,现在突然没头没脑问出这么一句话,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雍正就通过扔石子、放风声等手段来挑拨离间,包括挑拨离间年羹尧手下的那些大将,甚至挑拨到当时的凉州总兵。雍正给他下诏旨说,年羹尧平时说了你好多坏话,你可要谨慎着点儿,不要让他抓住把柄,那样可就不好了。皇上一说这话,底下的人马上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等这一番功课做完之后,他马上就把矛头对准了年羹尧。从“朝乾夕惕”事件过后,他隔三岔五就要下一道朱批御旨对年羹尧大肆咒骂。总而言之就是“你不爱我”“你个丧尽天良的”“你没良心的”等意思。年羹尧就拼命地自辩,说我是爱你的呀,我认错了,我知错了。但是雍正皇帝反过去就呸,什么呀?你就不认错,你就是没良心。

    到后来,雍正皇帝还有更绝的。“朕闻得早有谣言云:‘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之语。朕今用你此任,况你亦奏过浙省观象之论,朕想你若自称帝号,乃天定数也,朕亦难挽;若你自不肯为,有你统朕此数千兵,你断不容三江口令人称帝也。此二语不知你曾闻得否?再你明白回奏二本,朕览之实实心寒之极,看此光景,你并不知感悔。上苍在上,朕若负你,天诛地灭,你若负朕,不知上苍如何发落你也。”

    雍正说,民间最近有一个传说:“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三江口就是浙江那一带。你不是要当天子,你不是要造反吗?我就把你调到杭州去当将军,你造反给我看。这有点儿像一个怨妇抓住出轨的老公,说:“你打呀,你有种打死我。”他把年羹尧从西北的一个大将军,贬到了杭州当将军。后来又是一贬到底,让他以一个章京的身份在那儿投闲置散。

    最后是一系列的政治发动,雍正让周边的人去揭发年羹尧的罪状,都说他应该千刀万剐。最后皇帝一纸下令,说算了,我也不明正典刑了,押到菜市口还怪麻烦的,你自裁吧。

    年羹尧最后自裁的时候,其实还抱有一丝幻想,因为去给他下令让他自裁的人叫蔡珽,这个人是当年年羹尧推举给雍正皇帝的。雍正皇帝太坏了,故意让年羹尧推举的人看着年羹尧死。但年羹尧可不这么想,他觉得让蔡珽来执行,他没准儿还有缓和的余地。虽然拖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自裁了。

    雍正给年羹尧下的最后一份诏旨是告诉他:“尔自尽后,稍有含冤之意,则佛书所谓永堕地狱者,虽万劫不能消汝罪孽也。”就是说,你年羹尧自尽之后,如果稍有怨念,天地神佛都不会饶你,度千万劫你都不会超生。雍正一生信佛,他怕年羹尧死了之后对他还有什么怨念,就警告他,如果你死了之后对我有怨念,你就不得超生。

    从这样一场君臣交往的过程当中,你能咂摸出什么味道来呢?

    雍正的关系演化“四阶段”

    雍正和年羹尧之间的关系最后闹得这么僵,是不是一个孤证呢?他们俩本是一对好基友,最后却变成了冤家对头,真是爱得如夏花般灿烂,但是又如惊鸿般短暂。

    雍正和很多臣子之间的关系,都和他跟年羹尧之间的关系一样,有善始,但是没有善终,而且关系演化的过程通常都是一个模式,都可以分成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雍正皇帝主动地扑上前去,没有底线、毫无保留、掏心掏肺、轰轰烈烈地去爱,就像那首歌写的:“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比方说,跟年羹尧同时期还有一个叫隆科多的,隆科多和年羹尧都是有拥立之功的大臣。隆科多是一个闲散的皇亲国戚,论辈分还是雍正的舅舅。所以雍正就下了一道谕旨,说从此之后立个规矩,包括皇帝在内,大小臣子们称呼隆科多,都要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俩字:“舅舅。”我还真没在中国历史当中看过任何一个先例,称一个臣子要在前面加一个官称,叫舅舅。

    雍正皇帝自己也确实做到了,雍正初年,他很多手记当中提到隆科多,都在前面加了舅舅,包括跟臣子谈话也都是这样。他夸奖隆科多说,他是圣祖仁皇帝的忠臣,意思就是康熙的忠臣;是我的功臣,是超群拔类稀有之大臣,意思就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大臣。我们看这个用词,都是很夸张的,要爱就用力爱嘛。

    紧接着就是第二个阶段,既然我爱你,那所有我爱的人都必须像我一样去爱你,我们必须能够大被同眠、不分彼此、相亲相爱,抱在一处。他就要求他的两个大宝贝,年羹尧和隆科多彼此相爱。

    但是凑巧,这两个人就是不相爱,尤其是年羹尧,死活看不起隆科多。年羹尧认为,我是藩邸旧人,你没当皇帝的时候我就跟你好了,隆科多算哪根草,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所以他反复跟雍正说,隆科多就是一个普通平常的人,你别那么看重他。

    这下雍正不爽了,我这么爱他,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所以死命在他们俩人中间拉拢撺掇。他跟隆科多讲,你遇事要多向年羹尧请教;跟年羹尧讲,我原来也看不起隆科多,但是后来我幡然悔悟了,现在才知道我犯下了大错。前面雍正夸隆科多那句话,就是他当着年羹尧的面讲的。

    而且他后来还想出一个歪招,让年羹尧把一个儿子过继给隆科多。要知道,这件事情在清代的法律当中,是一件不成体统的事情。因为隆科多有儿子,而且有俩儿子,这成何体统?但是雍正就认为,你们俩是同一个人的爹了,你们俩还不好吗?你们俩可以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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