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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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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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容楚一脸讶然,“父亲,我真的好困。”

    “你已经辞了在朝所有职务,就是为了我容家一世安宁。”容恒背对着他,声音沉沉,“现在太后当政,重用私人,西北一线,很多都是康王亲信,你和他本就是势同水火,如果再在交出军权之后,还试图插手他所主管的军务……后果堪忧。”

    容楚微微沉默,随即微笑,“父亲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何时说过我要插手西北军务?”

    “你对北严很上心。我听说你落水受伤也是在北严附近,好好的怎么会去那里?又怎么会受伤?一场大水怎么可能卷走你?”容恒转身,注视着他,“是因为有什么重要的人在那里吗?”

    听见这话,国公夫人立即也跟着转身,张大眼睛看着容楚。

    容楚迎上父亲目光,眉一挑,笑了。

    “龙魂卫最近想必很闲。”

    “不必责怪他们。”容恒道,“不要以为容家只有龙魂卫掌握一切信息,你父亲我戎马倥偬多年,还没衰老到眼花耳聋的地步。”

    容楚一笑,舒舒服服向后一躺,道:“您想多了。”

    “为父必须提醒你。”容恒肃然道,“你已经继承国公之位,就算为了家族卸了朝职,依旧肩负着家族承续荣耀的重任,太后和康王,向来对我容家忌惮,你万万不能有一点差错,否则遗祸家族,你要我如何向祖宗交代?”

    容楚淡淡一笑,懒懒道:“容家我当初不要,您硬要给我。但既然我拿了,自不会允许任何人随意动它。您放心就是。”

    “女人。”容恒气壮山河地道,“不过如衣服一般,随手可取。为任何一个女人轻举妄动,不顾生死,都不配做我容家子弟!”

    “父亲说的是。”容楚笑吟吟看着容恒,瞄一瞄脸色有点发青的国公夫人。

    嗯,他用不着辩驳,某人今晚会为他的大放厥词而付出代价的。

    就是有点遗憾自己要走了,不能亲眼见着。

    以前每逢这种事件发生,他都要让人陪父亲去校场练硬功,老爷子一热就要脱上衣,一脱就可以看见各种可疑青紫,好看啊好看。

    “阿楚。”国公夫人瞪完丈夫,注意力又转到真正关心的问题上来,“你有心仪的女子了吗?”

    她神情微微欢喜,带几分期盼——自从容楚的第三任未婚妻也死了,她就陷入了无限忧虑中,“克妻”这种名声,落在了晋国公的脑袋上,日后京中仕女必定避之不及,堂堂晋国公府,娶不回女主人,这可怎么办?定会成为京中笑柄的。

    更要命的是,她这个容色倾绝南齐的儿子,看似风流媚色,嬉笑悠游,实则漫不经心,眼中无人。问他京中仕女谁家好?他答“都好。”问他谁家可为妻。他答“配吗?”

    天下女子都是好的,可是都不够好到配上他容楚的。

    如今难道铁树开花,枯木逢春,尊贵的容国公,终于看上了谁家女郎?

    国公夫人满怀喜悦,手按着心口,憧憬地望着儿子——一定是个温文娴雅,秀丽可人,体贴贤惠,乖顺懂事的女子……

    容楚瞧着母亲期待的表情,嘴角微微弯起,本想否认,眼前忽然掠过一张脸。

    不算白,却肌肤光润,不算绝世美貌,却气质峭拔,明眸细长而唇线极薄,吐字眼一个一个,每个字都能咯死人。

    多少人在她眼神中口齿间死去活来,被磨了一遍遍之后再也难忘。

    她近日可好?

    他微微出神,不知自己的略带沉湎的神情,看在父母眼底,代表着另外一种意味。

    老国公夫妇交换一下眼神,各自惊异——这个从来笑着蔑视女人的儿子,当真动心了?

    “你若喜欢,哪日带来见见?若是人家不乐意,娘寻个由头,上门去看看也可以。”国公夫人神情殷切,恨不得立即就见到那位“温文娴雅,乖顺懂事”的淑女。

    容楚想了想,笑了。

    他托着腮,懒懒道:“不必了。有缘,自会相见。”

    这算是承认有心仪的人了,老国公夫人惊喜的还要问,被容恒给拉住。

    “容楚,为父提醒你。”容恒肃然道,“我容家世代豪贵,家风清正南齐第一,无需趋炎附势,所谓门当户对倒不必理会,但唯因如此,妇德妇容犹为重要。非身家清白,德容言工俱佳的女子,不配为我晋国公府女主人。将来她若不合我们的意,可容不得你放肆。”

    “您会对她非常惊为天人的。”容楚微笑,点头加重语气,“非常。”

    真的,绝对惊。

    “信你一次。”容恒瞟他一眼,扶着夫人走了,一边走一边道,“哦对了,听说前厅有个宫中女官要见你,我传话让她等着。”又对管家吩咐道,“看好二门和马厩和轿室,所有马匹都不许放出厩,所有车轿不许随意动用,所有在家护卫,不得我命令不得出门……”

    容楚挑挑眉——老爷子,管住马管住轿管住车,可您忘记我还有腿呀……

    他扶着腰,微笑送走国公夫妇,人刚出视线,立马站直,一指来钱,道:“好了?”

    “好了。”来钱谦恭地弯着腰,“您随时可用。”

    容楚微微颔首,嗯了一声,又弯下腰,装模作样出门去,两个侍女乖巧地走过来扶着,手却只敢虚虚地靠着他的襟边——都知道国公不喜欢别人随意碰触,以前还好些,最近尤其不喜欢,上次一个不知死活献媚的,被他扔到了人市上。

    容楚慢慢走到前厅,来的只是宫中一个女官,以国公府煊赫地位,当然不会在意,所以老国公让她在前厅等着,容楚也不急不忙。

    走到离前厅不远的抄手游廊,容楚一眼看见了那个女官,她竟然没有按照规矩在前厅老实喝茶等待,而是自己走到了游廊上看景。

    他怔了怔。

    他原先以为来的是乔雨润,正想着她什么时候回京了,此刻远远看那人身量娇小,不似乔雨润高挑,分明不是她。

    抄手游廊朱红栏杆,雕花四砌,曲曲折折绕着一弯荷塘,此刻初夏,碧池里莲花刚打了朵儿,攥着紧紧的小红拳头,姿态昂然,却似不知道该打向谁。

    那女官正靠着栏杆,伸手去触一支蔓延到栏杆边的莲花花苞,这个季节她竟然还穿着薄丝绒斗篷,风帽竖起,只露出半张线条柔和的脸,肌肤白到近乎透明,唇只是莲花花苞一般的小小一点,眼睛却极大,漾着这夏日的波光水色,日光灼灼,却又被浓密的睫毛的阴影遮住。

    她伸出的指尖,也并不算修长,略带婴儿般的饱满,看起来娇俏可爱,手指触及花苞的时候,指上忽有强光一闪,灼人眼目,仔细一看却是硕大的金刚钻戒指。

    容楚忽然停住脚步。

    随即他轻轻举起手。

    两个侍女,连同身后管家护卫,所有人一齐低头,无声悄悄退下。

    人都走了,容楚依旧立在原地,不知何时忽然面无表情。

    夏风游荡,掀起他一角淡绿生丝袍,掠动玉白丝绦飞舞若举,他的人如此风姿潇洒,如月如珠,眼眸里的冷意却如雪如石,如高山之巅凝了冰的崖端。

    那披着风帽的女子回过头来,看见他,似乎也没什么讶异,伸手对他招了招。

    她招手的姿势轻巧而高贵,指尖柔软地垂着,像在等待一个搀扶。

    容楚眼眸里冷意更深三分,唇角却慢慢绽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弧度完美,完美得像画上去似的。

    他慢慢走了过去,步子很轻很稳,和那女子一个招手姿态一般,无限雍容。最后在她身前三步外停住。

    女子始终没有解开风帽,抬眼对他嫣然一笑。

    “看样子你好了。”她道,“白让我担心这几天,还忍不住巴巴地跑来。”

    容楚望定她,也一笑。慢慢道:“幸亏您是这样跑来,如果您摆齐銮驾来探病,我容家大开中门迎接,只怕我容楚,不想死也得死了。”

    “目前我还是不舍得的。”她笑。

    “那么,微臣谢太后不杀之恩。”容楚欠欠身,动作很敷衍。

    南齐太后宗政惠,和南齐国公,一瞬间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别人想必不懂,两人这话,包含着南齐一个旧典故旧规矩,南齐第二代皇帝厉宗皇帝,猜忌刻毒,寡恩暴戾,他喜欢去探大臣的病,尤其哪个大臣让他不满意了,他更要去探病,探病完就四处哀叹人家身体衰败,眼看病重不治,国家又失栋梁,朕心里真难过等等,皇帝都这么预告人家死亡了,谁还敢让皇帝的判断失效?所以,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以至于有段时间臣子们风声鹤唳,见面就问:“今天你‘被重病’了吗?”

    后来南齐便因此形成规矩,大臣如果不是真的病重不治,自己上了遗折,主政者是不能去探病的。以免“被死亡”。

    年轻的皇太后宗政惠,一直含笑看着他,好像没感觉到他隐隐的怠慢,眼神里满是欢喜。

    她轻轻悄悄地道:“这称呼就免了,礼也免了。今日我只是奉太后命,来探国公病的一个女官而已。”

    “一个女官。”容楚笑得讥诮,“敢于不在我晋国公府前厅等候,随意走动,倒也奇怪得很。”

    “你晋国公府果然好大本事。”宗政惠眼波流动,“从哀家进门到现在,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干涉,但李公公告诉哀家,这四面都有人在看着哀家举动,只是他也找不到人在哪里,老李都找不着,可见世人传言你容家卫甲于天下,果然不虚。”

    她身边不远处,橘皮老脸的李秋容一动不动,眼睛斜着一边假山。

    “多谢太后谬赞。”容楚轻笑,“李总管是宫中第一高手,他怎么会找不到人藏在哪里?他找不到,那就说明,根本没有。”

    李秋容好像没听见,眼睛又斜着水底。

    “你说没有便没有罢。”宗政惠笑起来,她笑的时候,喜欢微微摆着身体,轻巧的弧度少女般娇俏,毫无平日里端庄风范,“紧张什么呢,我又不会因此查抄你容府。”

    “太后若真的要抄,微臣便敞开大门。”容楚伸手一引,“正好以证微臣清白。”

    “哎。不和你说这个了,越说越正经,好无趣的。”宗政惠摆摆手,转过身去,看着荷塘,“你家的荷花开得好,陪我一起看看吧。”

    容楚闲闲走过去,站在她身侧,依旧离着三步,“我想……这荷花还没开吧?”

    “没开才最好。”宗政惠的声音里隐隐带了几丝幽怨,“这才是花最好的时刻,所有人都在期待它下一刻的美;若开了,则不过博几句赞赏,然后被不懂怜惜的人折下,在金瓶玉盏中迅速枯败,叶残花消,作为花的这一生,也便完了。”

    “可是作为花,她们最期待的一刻,也是被贵人赞赏地采下,以金瓶玉盏隆重相待。”容楚笑容看起来很诚恳,“否则,花儿只怕又要哀怨无人欣赏,无人采摘,无人怜惜,空令她寂寞等待,开败枝头,最后叶残花消,零落成泥了。”

    一瞬沉默。

    宗政惠没有回首,手指擎着一朵花苞,指尖无意识在上面划啊划,将那她刚刚还在由衷赞赏的娇嫩花骨朵,划得七零八落。

    容楚不语,转头看一边的桥栏。

    他在等她发怒……嗯,最好拂袖而去。

    半晌宗政惠回过头来,并没有怒色,反而眸底盈盈,含了点点泪水,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颤声道:“阿楚……你是在怨我……怨我当初贪慕虚荣么……”

    容楚一怔,低头看了看衣袖,浅绿生丝隐织暗纹的质料轻薄,被宗政惠染了淡红蔻丹的手指抓得一片皱褶,她抓得过于用力,以至于血涌指节,手指雪白而指节鲜红,淡粉蔻丹指甲根泛出点点青色,凄艳如女鬼的爪。

    他心底忽然泛起一丝淡淡厌恶。

    这厌恶,使素来雍容有城府的他终于犯了点公子脾气。忽然一笑,抬手,手指轻轻一划。

    一截袖口,齐整整地截了下来,宗政惠手抓了个空,攥着那截断袖滑了下去,啪地打在自己腿上。

    容楚神情温柔。

    “太后如此喜欢微臣的衣服。”他莞尔道,“微臣应当脱下来相赠太后的。只是如此未免大不敬,只好送上一截衣袖,聊表心意。”

    宗政惠怔怔地抓着那一截衣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又似乎想不到容楚如此大胆。

    李秋容橘皮老脸一阵抽动,腿脚挪动,似乎很想做什么,容楚一眼瞥过去,老李身子一僵,不动了。

    他定定地站着,维持着一个半转身的姿势,不敢侧过去,也不敢正过来。

    容楚一眼瞥过便转开,笑容里淡淡不屑,道:“太后,时辰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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