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凤倾天阑- 第6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不痛……”这聪明的小姑娘明白他的意思,柔声笑,“糊糊少,嗯,不能浪费。”

    “麻麻……”景泰蓝似乎有点明白,又似乎不明白,转头寻找太史阑。

    “这是百姓的生活,未必是全部,但有很多人和她们一样,很多人可能比她们更苦。”太史阑道,“景泰蓝,不要相信那些官儿们告诉你,哪里丰收,哪里乐业,哪里百姓平安康泰,一切美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永远都有你想象不到的苦难。一个国家要做的,就是如何让它的百姓,吃饱穿暖,得享教育。”

    景泰蓝不做声,看看她又看看太史阑,忽然咬着指头道,“过好日子。”

    太史阑想他这是打算让百姓都过好日子呢,还是打算让他看中的女人过好日子?

    哪一种都行。

    前一种是好主子,后一种是好男人。都是成功。

    早饭好了,没桌子,每人盛一点蹲地下吃,小映先盛给景泰蓝和太史阑,稀稀的,看不出黄色的玉米糊糊,一根黑色的手指粗的东西,形状和气味都不敢恭维——萝卜干?

    景泰蓝抱着碗,傻傻地不知道怎么吃,习惯珍馐美食的胃,实在无法对这种毫无色香味的食物产生兴趣,他的对面,傻子老婆呼噜噜地喝着,几口就喝干一碗,随即伸出舌头舔碗边,一圈又一圈,转得灵动飞快,碗边一点淋漓的糊糊,被舌头擦得干干净净。

    景泰蓝看呆了。

    “弟弟,吃呀……”小映拿着一个小木碗,碗里只有一点糊糊,笑眯眯地催景泰蓝。

    景泰蓝呆滞地喝了一口糊糊,小脸立即皱成包子。发呆半天,又试探着咬了一口萝卜干,一股诡异的咸苦的味道瞬间弥漫在口腔里,他眼神发直,“呸”一声赶紧吐出来。

    吐完就知道坏了,赶紧看太史阑,太史阑手指点点碗,“你发现没有,除了你和我,别人都没有萝卜干。”

    景泰蓝探头望望,发现还真没有,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不解,“是因为难吃,所以别人都不吃吗?”他撅起嘴,开始跺脚,“讨厌!讨厌!”

    “弟弟不喜欢吃,那给我吧。”小映急忙笑着,夹过那萝卜干,小心翼翼地塞到两眼放光的弟弟嘴里,那孩子立即飞快地嚼着,满脸幸福。

    景泰蓝又傻了。

    “这是他们的好吃食,明白?”太史阑淡淡道,“你浪费了人家的好吃食,拿自己的来赔。”

    村长正在此时送来些肉干馒头,还有些自家蒸的糕点,景泰蓝垂着头,细声细气地道:“我不吃,姐姐吃。”

    瓜老三家的孩子们欢呼着涌上去,小映却在询问太史阑可不可以吃,并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先拿了两个馒头给她父母,然后取了一块糕,坐到勾着脑袋的景泰蓝身边。

    “弟弟……吃糕……”

    “姐姐不怪我吗……”

    “你没有错呀,其实萝卜干真的不好吃……呵呵,不过吃下去比较饱肚子。”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黑黑的……好可怕……”

    “黑黑的……什么是黑的?”

    “啊……”

    “弟弟,我看不见,你告诉我,什么是黑的?村长说,看不见就是黑的,就是那种颜色……可我听说还有白的,黄的,绿的……”

    “对的,我穿的就是绿的,带着黄色的边,很好看……你为什么看不见?”

    “我没有看见过呀,有些人生来就是这样的。”

    “看不见是什么样子?”

    “就是没有样子……所有东西都没有样子……爹爹、娘、弟弟、妹妹……都没有样子……”

    “你哭了吗……”

    “没有……其实没什么的弟弟,我看不到,可我摸得到,嗯,绿色的衣服,黄色的边,你的脸一定是白的,很好看……”

    “那你多摸摸……”

    “嗯……”

    太史阑忽然快步走了出去。

    屋外的雨暂时停了,空气很清新,她仰头吸一口气,深深。

    “村长。”她对过来的村长道,“麻烦你集中村民,我有话要说,是北严官府的命令。”

    村长敲了钟,很快村民便聚了来,大多数衣衫褴褛,此处虽然遍地水田,但大多村民是佃户,且北严是军城,还多一份军费税,百姓一年到头苦出来的粮食和铜钱,大多交了税,难得温饱。

    “沂河坝要垮了。”太史阑开门见山,“大家赶紧往山上撤。”

    百姓们愣了愣,随即炸开了锅。

    “怎么可能!”

    “不行呀,我这一季的水稻刚下种!”

    “雨都不下了,垮啥垮。”

    “前几天河伯所不是刚来看过水位么,说没事儿的,怎么一转眼又变了?”

    “看啥水位啊,测位竿早被拔回家砍烧了。”

    “这女娃娃是官府的人?官府什么时候有女人了?莫不是骗人的吧?”

    “嗯嗯,骗人,走,走。”

    一群百姓,自说自话挥挥手,也便走了。

    一上午跑了三个处于下游的村,几乎都是这样。半下午的时候,苏亚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带来了火虎的判断,“三田、明安、近水围、仙庵、仰义五村之外的堤坝,必溃。八百桥、六都、兴隆台可能有险,建议往高处迁移,冯家棚子以西的村庄可以不动。”

    八个村庄都必须迁移,涉及人口数千人。

    “哪个村最大?”

    “明安。”

    “去明安。”太史阑转身回到瓜老三家,对小映道,“小映,沂河坝要垮了,今天你无论如何,要把你的家人给转移到高处,离你们最近的杨家坪地势高,就去那里。”

    小映怔怔地张开嘴,想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开始收拾东西,和她父亲道:“咱们去杨家坪避一避。”

    满村怀疑,无人肯信,太史阑指出堤坝上的裂缝,那些明眼人都不以为然,倒是这个眼盲的小女孩子,立即便信了。

    太史阑默默看着她,像是感应到太史阑的目光,小映回头,笑笑,“我看不见,可我会听。有的人声音像在飘着,说的话语气虚虚的,像云,那都不能信。有的人也没有太多话,可是每个字都很干净,很牢固的感觉,像……”她为自己的词汇不太美妙而惭愧地笑,“像树根。很稳。”

    说出来的话,不会干净,干净只是一个人传递过来的感觉,盲女的世界因黑暗而纯净,反而更加辨别出每个字里隐藏的光明。

    太史阑点点头,去抱景泰蓝,景泰蓝却不肯走,扯着小映的衣角,“我给你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搬家……”

    刚进门的赵十三“噗”地一声。

    太史阑看看她这半路儿子——明明自己贪恋美色,偏要说得正义凛然,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份滑头?

    “交给你了,务必保护好。”她对赵十三匆匆点头,转身就走,赵十三张张嘴,想要将一个消息告诉她,她早已去得远了。

    “哼。”赵十三从鼻子里愤愤哧出一声。

    ==

    “近一月大雨,沂河坝危在旦夕!乡亲们速速搬离!”

    “明安、近水围、仙庵、仰义五村之外的堤坝必溃!就在今夜或明天!”

    “我是北严城典史副手,沂河坝要垮了!速速搬离!”

    两个不喜欢讲话的女人,嗓子喊哑了,却没有百姓挪窝,去年刚刚加固过的堤坝给百姓们造成盲目自信,谁也不信新坝会垮。此时正是春种下秧季节,家家户户都在抢种,谁舍得丢下这要紧事,为一个危言耸听的传闻,扶老携幼地离家?

    人们潜意识都会拒绝灾难的逼近,惰性在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也有发现堤坝确实出现裂缝的人,担心地去问村长和里正,村长却道:“咱们也去城里问过了,管河泊所的金大使说,那俩女人是疯子,煽动民心制造恐慌不知道想干什么,这不是河泊所和北严府的官方公告,他们也没发觉任何问题。”

    北严城官府的偷偷拆台,使迁移变成更不可能的事,到了中午的时候,又开始下雨,这回并不是暴风雨,还是那种绵长却不绝的雨,让人担心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就在下一滴雨中。

    田里,该插秧的还在插秧,耽误了插秧,影响收成,年底的粮食就交不上去,在百姓看来,这才是关乎人命的大事。

    太史阑站在明安村的村口,看着来来去去不理会她的百姓,忽然道:“苏亚,会跳大神么?”

    “啊?”

    “你以前走江湖卖艺,应该看过。”太史阑道,“来一段。”

    “啊……”

    “你说过听我的。”

    “……”

    半晌苏亚从腰里摸出一个景泰蓝玩腻了的猴子面具,往脸上一戴。

    “哇呀——”

    一声叫石破天惊,村民们愕然回头。

    太史阑险些一个踉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大劫在遇,天地皆昏,日月无光,浊浪滔天。有我圣母,怜民孤苦,净女下凡,万民翻身。淤泥源自混沌启,净女一现盛世举。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净女降临,万物重生!黄潮劫尽,日月当兴。青桐矗立,圣女降临!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齐天!”

    苏亚戴着猴子面具,窜上村口大石,嘶哑的喉咙唱着民间装神弄鬼的教义,她嗓子被毁,声音沉滞,唱起这教词不觉得滑稽,反多了一种深沉浓重,洪荒沧桑的悠远感。

    太史阑想,如果将来真的被排挤得过不下去,带苏亚混迹江湖应该也能过得不错。

    随即她往青石下一坐,盘腿,闭目,宝相庄严。

    村民们纷纷停住脚步,愕然看过来,苏亚拎起地上一个废弃的罐子,砰地往地上一砸。

    罐子粉碎在太史阑膝前。

    “青桐圣女显灵——”苏亚拉长嗓子,喊着她刚扯出来的名号。

    太史阑取过一块布,盖在罐子碎片上,手按在布上。

    村民唰一下围过来,两眼放光。

    “她在玩罐子刺手不伤!我看耍江湖的玩过!”

    “不对,是单手撑地过罐子!”

    “是要抛碎片玩杂耍吧?”

    “把罐子变成小鸟!”

    “变出个美貌大姑娘我就信你!”

    议论纷纷,笑声戏谑。

    然而渐渐笑声就没了。

    青布之下,一个东西慢慢突起,那形状,宛然便是罐子。

    村中一个老者,原本由人扶着看热闹,苏亚砸罐子时,他一脸不屑,太史阑手按在布上时,他微微诧异,但也没什么动静,直到那布下慢慢凸起,他忽然眼神一闪。

    “不是吧……罐子回来了?”

    “戏法!障眼法!我听说过!”

    “那种底下有机关的,咱们这可是实地!刚刚你还撒过尿!”

    “别吵!好了!”

    唰一声太史阑掀开青布。

    “啊呀——”村民们长长的惊呼,回旋出低沉的气流。

    那老者推开搀扶的人,快步上前,拿起罐子仔细一看,眼神一缩。

    这个他今早亲自扔掉的罐子,就是他用了三十年的那个,罐口上他无意中磕破的缺口还在。分毫不差。

    他见惯江湖把戏,以往这种大多是偷梁换日,“恢复”的罐子已经不是原先那个,而且也需要道具,像这样随便在哪坐下,手没有任何动作,就能拿出原来的罐子,他从未遇见过。

    “仙姑……”他直着眼,喃喃道。

    太史阑垂着眼——总算遇上识货的,这要都认为不过江湖把戏,就麻烦了。

    看出来这老者很有威望,众人一听他开口,怀疑神色顿去,都张大嘴看着太史阑。

    “圣女光降,普济众生!”苏亚立即开始跳大神,“我等奉圣女玉旨,特昭告明安等地村民,天公发怒,有惩北严,今明二日,沂河必溃!明安等地多善男信女,不涉奸恶者,圣女垂怜,特予告知。诸地乡老,不得违背圣女令旨!否则必招灾祸,绵延承续!”

    “沂河……”老者仰望着太史阑,“当真会溃吗……”

    太史阑睁开眼睛,老者迎上她微褐色的眸子,微微打了个战。

    “最后一次。”太史阑站起身,“信不信——生死由人。”

    她已经尽力,若对方顽固不化,她也不会圣母到跪求对方信任。

    “信我,伤的或是这一季庄稼。不信我,死的却会是无数人命。”她淡淡道,“孰轻孰重,自己选。”

    顺手将罐子给抛了,她对苏亚道:“走吧。”

    村人静默,看两个女子没发抖,没翻眼白,淡定地跳完大神,从人群中走过。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寒浸浸的。

    太史阑走出七八步,听见那老者高呼,“乡亲们,此乃奇人!必是承上天意旨前来解救我等!不可再当作儿戏玩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