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母亲抱着她,坐天桥涵洞下,裹着一床破被子,将她晃来晃去,“我家阑阑是个小霸王哟,抢了姐姐命,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福气,怎么会过不好?”
“什么叫抢命?”她仰起有点脏小脸。
“妈妈本来该有两个宝宝,你姐姐和你。”母亲搂着她,“不过呢,你太强壮,你姐姐让了你。咱们这里,这样子小孩命硬,以后会有大福气。”
她似懂非懂,“妈妈肚子里有两个小孩……”
“是。妈妈家族里有这样传统。”母亲拿一个脏帕子擦她小脏脸,“你大姨和你二姨就是双胞姐妹,你外婆和你舅公也是同胞,你本来也该有个同胞姐姐……不过没关系,我家阑阑过得好就行了。”
“嗯,姐姐福气给了我,我就是好。”
……尘封记忆,到此刻应景,才被她翻掘而出,太史阑模模糊糊地,连苦笑力气都没有了。
都说家族有双胞胎传统,后代双胞胎比例多,不过轮到她身上,她还真不愿意。
内心深处,她并不期盼双胞胎,多一个孩子多一分风险,这生孩子便如踏入鬼门关古代,双胞胎变数实太大了。
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只挣扎着又看了看容榕。
容榕镇定了一点,眼神严肃——那第二个之所以一直没被发现,是因为被前头那个家伙压身下,那孩子小得可怜,看上去和老鼠似。
已经经历了前面一次,现她手顺了许多,照常处理,并吩咐稳婆准备等下缝合用刀剪针线。
史小翠也镇定了些,帮忙剪断脐带,用干净布一裹,把生孩子抱了出去,想安排嬷嬷赶紧给孩子洗澡包裹,那娃娃嘹亮地哭着,声音凶猛,外头邰世涛扶着墙,拼命探头望,眼神惊叹,“姐姐没事吧?啊……好漂亮娃娃!”
“确实,听说生孩子都很丑,这个倒白白嫩嫩,瞧这头发,多黑多亮。”史小翠忽然想起一件事,“哎,刚才稳婆晕着,我们又慌着,居然没意是男是女,我瞧瞧。”说完正要低头,忽然看见邰世涛直勾勾眼光,才想起来不妥,一把将他推开,“一边呆着去!”
邰世涛红着脸,垂头,问:“姐姐呢……”
史小翠怔了怔,眼神中有忧色,将孩子交给嬷嬷去清洗,道:“还有……”
她话音未落,忽然隔壁一声巨响,似乎什么东西被推倒,随即有男子狞笑声音响起。
“太史阑,生完了?现可以把命交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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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小翠霍然回头,眼神里怒色一闪,隔壁屋子里容榕手一颤,但手下没停,第二个孩子也拿了出来,这孩子和前一个截然不同风格,极其瘦小,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脸色发青,哭都不哭一声。
太史阑身下褥子都湿透了,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居然还是没有晕去,她半仰着头靠枕上,听见这一声,似乎想扯扯唇角,却连这力气都使不出来。
海鲨么……倒确实会选时机,也真亏他耐得住性子。不过她感觉里应该还有一个,怎么一直都没动静……
海鲨并没有从门户闯进来,他霍然暴起,掀翻被褥一地,窜到墙边,砰一声一拳打墙上,这面墙和隔壁共用,墙上开窗以便查看对屋动静,海鲨也算精明,算定这里才是薄弱地方,远比那边门户安全,第一目标便冲着这窗户来了。
“咔嚓”一声,窗户变形,木屑纷飞,却没有碎裂,海鲨脸色变了变,他没想到这外表是木质窗户,木头里面还钉了一层生铁。
他反应,一击不中,立即让开,随即便听见“咻”地一声,一排小箭从变形窗户上方射出,擦过他头顶,射向对面墙壁。
那般猛烈风声从海鲨头顶过,海鲨甚至没有看见箭形状和位置,只感觉一股森冷风穿过头顶,随即头皮一痛,伸手一摸,满头血。
他一惊,想不到这暗器这般凶狠,这样速度,明明自己躲不过,是暗器发射时候慢了一点?
“咻咻”几声,那边柜子被射裂,被褥被瞬间扯碎,连带里头帘子都被撕裂,那边墙壁被震动得嗡嗡作响,随即哗啦一响,什么东西碎了,再“砰”一声,又有什么东西被震倒了下来。
海鲨来不及回头看,因为此时邰世涛已经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是一拳,风声虎虎,直击他太阳穴。
史小翠已经抱着孩子又退回了产房,那孩子哇哇地哭着,声震屋瓦。太史阑听着那哭声,倒回复了些精神,颤声催促容榕,“……不要管…………缝合……”
容榕傻眼了,她就记得开刀剖腹准备工作和手法,但是却忘记剖腹后一关缝合,这这这……她不会女工啊!
缝合也很重要,这要缝不好,留下丑陋伤疤还其次,以后愈合度也会受到影响,甚至可能再也怀不了孩子。
身后娃娃哭,隔壁男人打架,屋子里稳婆抖,血气弥漫,容榕哭了——为什么嫂嫂连生个孩子,也要这么惊心动魄与众不同?
但此时也容不得她犹豫,会不会缝合都得她上,她无奈,只得赶紧穿针引线,抖抖索索地开始缝合。
人对于自己完全不了解东西,就会失去底气,一腔勇气用到后也会耗,突然生出怯弱。她下手已经没有下刀时利落,额头很渗出汗来。
太史阑倒缓和了些,痛到极致就是麻木,和初活生生剖腹取子惨烈比起来,缝合痛已经变得可以忍受,耳边听着孩子生命力旺盛哇哇大哭,精神一振,周身力气也似回来了点。
此时屋内屋外一片混乱,邰世涛和海鲨打斗,史小翠门边匆忙总控机关,容榕缝合,稳婆发抖,隐约不知哪里还有点奇怪声音,这一片乱糟糟里面,太史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该发出声音,没有发出来!
她浑身一颤,容榕一声惊叫,险些把针断她肉里。正要按住她叫她别动,太史阑已经哆嗦着道:“孩子……孩子……哭……哭……”
容榕一怔,这才想起第二个孩子出生以后,一直没哭!
她骇然转头,孩子还抱稳婆手里,可是稳婆哪里经历过这样场面?也不知道清洗,也不知道看性别,抱着孩子一双手臂,只顾着不停颤抖。
容榕一看那孩子脸,心中便轰然一声,眼泪哗地落了下来。
紧闭眼睛,铁青色脸……这是个……这是个死胎……
她不敢说话,半卧床上太史阑却已经看见了她脸色。
太史阑心中一沉,一沉同时却又生出不甘——她不信……她不信!
她不信她牺牲一切,拼性命生出孩子,会不见她一面而去!
“抱来……抱来……”她颤声道。
……
海鲨此时不过和邰世涛交换三招,两人都心情急迫,两人都满腔愤恨,招招杀招,咽喉、眼睛、眉心、太阳穴……刀剑之光要害周围呼啸盘旋,每一招都期待一次狠狠穿透。
海鲨毕竟老了,又黑暗中等待了这么久,之前重伤也开始发作,没几招就被拼命邰世涛又逼回室内。他却并不惊慌,一边退,一边冷笑着伸手入怀。
他怀里,有着此行携带一样重要东西,这东西使用了,这里人一个都活不了,包括他自己。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王国已经崩塌,他从属全部死亡,他连唯一女儿都没能保住,虽然小道消息有说海姑奶奶没死,但他心里知道,这只不过是太史阑诱敌之计而已。
女儿死了,他心里知道。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把年纪也不期待东山再起,东山再起又如何?打下江山谁继承?天下万物都已空,他现所要,不过是和仇人同归于而已。
怀中东西,是东堂那边秘密赠予,一个圆圆黑球,炸开同时,会蔓延出世上可怕毒。这个东西有个非常形象名字,叫“赤地千里。”
所经之处,赤地千里。
他退回室内,靠近那变形却无法进入窗边,他手已经触及那圆而冰冷东西。
忽然窗子那边,传来史小翠尖利大吼。
“海鲨!看看你背后!”
海鲨冷笑一声——真是拙劣转移注意计。
然后他随即便脸颊一抽,感觉到背后砰地一声,忽然压下了一个东西。
冰冷……僵硬……带着淡淡血腥气和奇异臭味……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嚎叫,用力一甩将背上那东西甩落地,惊讶这东西这么容易被甩掉同时,他刀已经反手劈了出去,一刀砍那东西身上。
像是砍入木头声音,闷闷。
他视线动作之后,落了地上,随即他发出一声惨烈,不似人声嚎叫。
地上,海姑奶奶经过特殊处理,僵硬尸首横陈,尸首左半边手臂,斜斜地吊着,是刚才他那一刀结果。
刚才倒他背上……是女儿尸首。
海鲨一瞬间心胆俱裂,此刻才明白先前击打窗户,那些暗器为什么没有先招呼他,那暗器并不是为了对付他,只是为了击向对面柜子,把柜子和柜子后冰棺都击碎,露出海姑奶奶尸首!
而他,刚才就站被褥后,他身后一层薄薄板壁之后,就是海姑奶奶冰棺。
他站女儿身前整整一夜,却不知道她就身后。
海鲨噗地喷出一口血,扑向女儿尸首,“阿摇!”
刀光一闪,邰世涛一刀砍他背上!
……
容榕手指发颤。
她有生以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混乱可怕场景,她侧身对着窗户,正看见那尸首倒海鲨背上一幕,那惨白发青,黑发长垂尸首倒下时,就好像倒她背上,她手指一抖,又缝歪了。
床上太史阑好像没感觉,还催促抱过孩子来,容榕此时怎么敢让她看孩子,眼看尸首乱倒,血雨飞溅,邰世涛苦斗,孩子痛哭,太史阑脸色惨白,身边还有一个死孩子……她五内俱焚,还要这种场景下,做自己从没做过细致活。只觉身入地狱,恨不得就此死了好。
忽然又是哗啦一响,此时所有人都是惊弓之鸟,齐齐向声音来处望,就看见产房内室墙壁霍然打开,一个人阴笑着出现,斜眼盯着太史阑,又瞟了一眼孩子,忽然嘿嘿一笑。
“报应,报应啊……”乔雨润站连接内室密道门口,声音凄凄地,却充满笑意。
容榕觉得她要疯了。
为什么这时候这位置,居然也冒出一个敌人来?
就这样还没完,她们忽然听见上头急促脚步声,好像是从门口下来,这时候能从门口下来,都是太史阑身边一等亲信,容榕心中刚刚一喜,就听见那脚步声已经到了产房门口,扶着门人气喘吁吁,老远就一声惨厉叫声,“小翠!出来!出来!”
那声音凄厉,听得所有人一怔,这时候到来亲信,怎么会这样语气?甚至还没有问太史阑安危?
联想到此刻大部分亲信都已经被派往海上战场,容榕和史小翠脸色都唰地白了。
“大熊!”史小翠左右为难,产室内出现敌人,她要此保护太史阑,外头熊小佳喊声又太凄厉,听得她心怦怦跳。
“小翠——”大熊一路狂奔而来,满心报讯,此刻才惊觉底下乱像,急急隔门问,“怎么回事?大人怎样了?啊,孩子哭!大人已经生产完了?我是不是可以……”
“闭嘴。”史小翠无力地靠门上,容榕白着脸低着头,手底不停,肩膀却一抽一抽。
太史阑微微睁开眼睛,理都不理站那里冷笑,四处观察,有心过来又不太敢过来乔雨润,也没有询问外头熊小佳,只对稳婆厉喝,“孩子抱过来!”
不得不说太史阑选这个稳婆,已经算是很不错,虽然两股战战,好歹还站立着,孩子也抱得稳稳,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惊恐之下机械动作。
此刻太史阑一喝,她麻木地就将孩子抱了过去,容榕阻止不及,咬住了唇。
太史阑看一眼那孩子,心便沉了下去,太小了,都不知道有没有两斤重,比成人巴掌都大不了多少,现脸色已经青中带紫,不用去试呼吸,瞧着已经毫无希望。
但无论如何,她要试一试。
她不信邪,从来不信!
“倒过来!……倒过来!”她气喘吁吁地道。
稳婆一愣,忽然想起了什么,倒提着孩子脚,开始啪啪地拍他背心。
“给我活着……活着!”太史阑怒喝,“你还是个男孩!有没有点骨气?四面是敌,群兽环伺,战争失利,前后堵路……你妈有多少重要事要做,你敢这时候死?你敢!”
容榕手指又发抖,赶紧补针——太史阑用力过度,伤口裂了,鲜血流了一肚子。
“噗”一声轻响,一团小小淤血从孩子口中呛了出来,啪一下落太史阑心口。
随即一声细弱如幽魂哭声,呜呜咽咽室内散开。
“活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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