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定数,相遇是缘。
不过是命。
她咬咬牙,跟随着邰世涛跑下去。
……
海姑奶奶被手下扶着,怔怔地看着那沉没船,被追杀人们,惨呼和惊叫,鲜血和刀光,那生生上演她眼前地狱惨景。那属于海鲨团末日。
五艘船都和她一般静默,凛然看着这扬威之师,遮天蔽日而来,还未能正式踏上静海土地,便折戟沉沙。
甚至,他们被迫调转枪口,海上自戕。
只因为一个人,无声而又冷然地,早早将羽翼阴影笼罩他们上方,然后后一刻,展现雪白带血獠牙。
海姑奶奶身子一节节软了下去,却还始终没倒。她忽然扭头,看向后面几艘船。
她还没输!她主力未失,五艘船人还,八十杆枪还!
“儿郎们!”她一声尖叫,“速速取枪!”
此时船还未靠岸,码头军队还没上船,太史阑一个人没有千头万臂,一双火枪无法控制所有人行动。
她海姑奶奶虽然被枪指着,前头属下不敢动,但后头还有不少人,后舱还有火枪!
八十支枪,不会敌不过她太史阑两支!当然,她悍然下令,太史阑会一枪打死她,可一枪打死她,太史阑也就无人挟制。这些船上老部下,会先将太史阑打成筛子,替她报仇!
海姑奶奶眼睛血红,披头散发,狞恶地盯着太史阑,等着自己死亡,也等到下一刻太史阑死亡。
拼了自己一条命,换太史阑一条命,她看来,值得。
太史阑只是淡淡冷冷地瞧着她,没情绪,没感觉,好像她下那个命令,无关她自己安危。
底下苏亚等人已经安排小船,试图抢攻上船,并不断射出火箭,深红火箭海面上空连绵成一条深红虹,又或者是被火烧热巨大双截棍,自下而上,狠狠劈来。
后舱一阵急促脚步声,还有搬动盒子声音,海姑奶奶嘴角露出一抹狞笑——火枪就陈放后舱小室内,现人手一枪,马上……
然而响起了惊叫声。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这枪……这枪……”
海姑奶奶心砰地一跳,也顾不得太史阑当前,霍然扭头,便看见一张张惊惶脸,那些属下冲了出来,手中拿着火枪盒子,可盒子里……
盒子里赫然是木棍!
海姑奶奶脑中也似挨了一闷棍,懵了。
怎么会这样?
这批火枪,藏武器库和岛主后院夹缝中,是一个隐秘地方。无论从武器库外门进入,还是从岛主后院夹墙进入,都不可能完全不被人发现。岛主后院这处夹墙前,日夜有亲信驻守,任何时候都不会完全无人看守。
她取枪之前,确认过那后院夹墙处从无人进入,确实也从未发生过任何可疑警示,而外头武器库,门上大门紧锁,也从未打开过。
那么,那八十支珍贵火枪,是怎么凭空换掉?
此时已经来不及疑问,因为她又听到一个声音,从后面船上发出来,这声音清朗好听,此刻听见却如梦魇。
那声音很清晰地道:“水市岛兄弟们,想给自己挣日子,就开始吧!”
“啪啪啪!”
那声音刚落,便是一大片砸东西声,主船上人骇然回头,就看见后船上那批水市岛青壮年,船帮和甲板上,忽然都狠狠砸断了自己随身船桨棍棒等物,从中取出了……火枪!
八十多支黑黝黝枪口,如八十双恶魔之眼,忽然出现后船,狠狠盯住了前船和本船人。
所有人背心汗毛,忽然都竖了起来。
“放!”司空昱声音毫不犹豫。
“啪!”一个紧张渔民,动作理智之前,第一个扣动了扳机。
又是一团灿烂星火,这一枪却因为不熟练和紧张打偏了,击桅杆上,咔嚓一声,降半帆。
但这一声,也似一声警告钟,敲响了所有人理智——这是真枪!真枪已经到了水市渔民手中!大势已去——
枪声尚未散去,所有人已经开始奔逃,后船之上,人体撞着人体,脚踏着脚,肩膀搡着肩膀,闻名丧胆火器面前,没有人敢有对阵勇气,没人敢拿之躯对对上那黑红色烟火,他们慌不择路,上下逃窜,不断有人跳海逃生,噗通之声不绝,海面上绽开一朵一朵雪白浪花。
“啪啪啪啪啪啪!”开了这个头,枪声终于密集地响了起来,这些渔民不擅使用火枪,有人发抖没准头,有人走火伤自己,多人闭着眼睛乱打,但只要乱打就够了,船上,那么点大地方,密集纵横火力造成杀伤力难以估量,无论是枪,还是因枪恐慌造成拥挤,都足以令全船崩溃。
辛小鱼尖叫着,裹人群中四处乱转,昏头昏脑冲到船边,想要跳船逃生,一个渔民发现了她,二话不说抬手一枪。
“砰”那团火炸开她肩头,她浑身一震,慢慢转身,一张脸被火药熏得乌黑,嘴唇白得像雪,一群渔民看见她,连打枪都忘记了,倒提枪杆冲上去,将她围中间,枪杆子当船桨,劈头盖脸地打下去。
惨叫声渐渐湮灭,司空昱沉默转开眼。
不必同情,自有因果。
这是后船,离主船靠得很近,一些打红了眼,终于忘记害怕渔民,开始对主船开枪,主船上人看见后船那一幕,早惊得魂飞天外,丢掉手中烧火棍子,开始四处逃窜。恐惧情绪一旦蔓延就不可收拾,转眼五艘船上人都开始寻机逃生,海面上似下了饺子,翻滚着无数挣扎人体,再被驾驶小船赶上来总督府军队和当地武装团俘虏。
“太——史——阑——”接二连三打击中终于绝望海姑奶奶,忽然一声嘶吼,挣脱护住她人,一抬手,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小巧南洋手枪,狠狠按动扳机——
太史阑眼睛一睁,手霍然抬起。
“啪。”
一声脆响。
青烟袅袅,黑光一闪,船上船下,忽然一静。
一簇血花,横射三尺,喷甲板上,瞬间被泥泞和污水,洇染成一片混沌胭脂色。
海姑奶奶捂住胸口,那里一团黑红色,难以辨明是血肉还是火药余痕,她咽喉格格作响,艰难地扭头,看向身后。
她身后,司空昱从天而降,青衫如舞,手中一柄长杆火枪烟气未散,深沉明丽眸子里聚满星光,依旧冷,远,璀璨又森凉。
他看也没看海姑奶奶一眼,眸子只盯着太史阑。
太史阑触及他眸光,心中一跳,随即她忽然发现,立桅杆中截司空昱位置比她高,手中火枪并没有因为杀了海姑奶奶而放下,黑黝黝枪口,竟然是……对着她。
虽然认为司空昱不会对她下手,但她脑海中忽然便掠过那夜密室里火光……一阵警兆闪过,她毫不犹豫再次抬起枪口,对准了司空昱。
海风若啸,衣衫齐飞,你来我往,持枪相对。
司空昱眼底忽然掠过一抹痛色。
随即他开枪!
一霎间太史阑似乎觉得他枪口微偏,但此刻她已经来不及多想,这一刻她能选择也只有——开枪!
“啪!啪啪!”
炸裂声有三声,并没有淹没四周乱像里,一团热量擦着太史阑身边过去,太史阑忽然觉得不对劲,一回头就看见身后,大越数丈远处,码头旁一株遮荫高树上,树叶一阵哗啦啦响动,有一个人一路折枝断叶,倒栽下去。
刺客!
专为暗杀她而来刺客!
隐藏码头旁高树上,一直沉住气冷眼看码头边风云变幻,直到海姑奶奶身死,大局底定,太史阑松懈那一刻,冷枪出手!
而刚才司空昱枪口,对着就是他!
如果不是司空昱……
太史阑惊出一身冷汗,不是因为险些被刺,而是因为,她看见司空昱忽然一个后仰,从半截桅杆上倒栽下去。
太史阑风一样地冲过去,扒住船舷,如果不是身后有人忽然拉住了她,她大抵就要跳了下去。
刚才那一枪……
刚才那一枪,她那位置居于下风,出手也只是本能,不如之前决断,照她想象,击中司空昱可能性很小。但刚才同时,那刺客也对司空昱放了一枪……
她扑到船边,水已经变成红色,浮沉无数黑色人头,一时哪里辨认得出司空昱!
“大人!”熟悉声音响耳边,是苏亚等人冲了上来,抓住了她。
太史阑霍然回头,没容苏亚说什么,一把抓住她肩膀,“给我找人!下去找人!找司空昱!”
苏亚一怔,眼看太史阑难得如此焦灼,到嘴话咽咽喉,默默带人下去了。
“隐秘些!”太史阑又吩咐。她猜那刺客既然先前没出手,想必和海鲨并没有关系,如果不是当地驻军暗中指派,那就和东堂有关系。或许此刻码头上还混着东堂探子,她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失去方寸,大肆表现出对司空昱关切,给他带来麻烦。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抽——麻烦,要人活着才能带来,如果他……
她闭上眼,拒绝去想。
司空昱救了她,再被她因误会一枪击杀——这叫她情何以堪。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
……
海鲨身死,海姑奶奶身死、辛小鱼身死、几个负隅顽抗大把头被射杀……剩下人,跳海逃生跳海,其余人弃械投降。
这一场来势汹汹战事,还没真正展开战场,便已经结束了。
五艘大船近六千精壮,死七百一十二,死亡人,多半是混乱踩踏至死,少量被射杀,多人,地自海中,被当地士绅组织民壮,和总督府兵丁俘虏,一排排地跪码头广场上。
邰世涛已经护着纪连城,跳海逃生。他水中护着纪连城很挣扎了一阵,将他又折腾了一阵,后苏亚等人暗助下,悄然夺了一条救生船,驶出了那片血海。
当时纪连城身边亲兵只剩两个,几人完全是因他才逃出生天,重病纪连城气息奄奄躺船上,看着满身伤,耗力气邰世涛,眼神里满是感激。
逃掉只有这几个人。其余都是俘虏或尸体,太史阑下令,所有尸体都要捞上来,一一辨认之后统一入葬。
一个上午激战,日正当中时候,海面上终于平息下来。
五艘满是创伤大船停码头边,码头上黑压压人群默然等候。
有人放下梯板,垂头恭候。
太史阑慢慢下船来。
众人微微仰头,看着逆光行来女子,高挑挺秀,姿态从容,行走间衣袂翻飞,露出穿着白绸裤修长笔直双腿,其色洁白,不染纤尘。让人想起远山之上,落了雪青松。
众人看不清她脸容,却能想到必然是冷峻沉静,是雕刻了千年万年玉版。
却也没人敢于看清她脸容,甚至无人敢于和她目光对视。
长空下,海波上,满是创痕楼船上,硝烟未散码头前,那人漫步而来,一袖一风云,一步一天下。
人们仰望着她,仰望这世上勇猛将军,智慧女子,果敢英雄,寂寥王者,她淡而远目光里,轰然下拜。
“见过总督,恭迎总督回归!”
回归回归回归……无数人声浪回荡海上,震碎平静海波,扬于茫茫海域。
天下女帅,此刻诞生。
……
景泰二年五月二十,静海总督、静海将军、一等子爵太史阑,以计一举灭雄踞静海数十年海鲨团,杀灭其首领七人,俘虏其余孽五千二百余。并成功整合当地豪强士绅势力,令其以所豢养武装团组建民军。同时捐资成功组建“援海”大营。
捷报驰丽京,上大悦,依例升太史阑为三等伯,援海大营改名援海军,赐虎符于太史阑,为援海军第一任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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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清点工作持续了很久,天亮时候才基本结束。静海大小势力一改以往观望态度,分外殷勤地帮忙清点和善后工作。
太史阑一直没离开码头,等着具体清点结果,众人加不敢马虎。
沈梅花带着一批人悄悄回来,站到她身后,太史阑凝视着黑暗中斑驳楼船,头也不回,“送走了?”
“送走了。”沈梅花有点不理解模样,咕哝道,“这时候一刀杀了多省力?何必还专程把他护送回去?”
“杀了他,可拿不到天纪军军权。”太史阑淡淡道,“外三家军军制改革,还指望以天纪军为突破口呢!”
她眯眼注视着黑暗中海域,想着世涛苦日子,应该要到头了。
花寻欢也带了一批人过来,低声道:“海鲨尸体没有寻到。”
太史阑皱皱眉,海鲨中枪落水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两枪,虽然隔了点距离,她本人枪法谈不上精熟,可能没有击中心脏,但应该也是内脏要害,又从那么高大船落水,寻常人早该死了。
她原计划是杀了海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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