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汉- 第34部分

　　　　更令张无波震憾而又惊喜的，却是周围院落之中，压抑的恐惧和愤怒，因为恐惧产生的耻辱，因为耻辱集聚的勇气……

　　　　有压抑，那么，就有可能爆发，只是这个合适的时机，并不容易寻找！

　　　　不论其他人怎么恐惧，怎么压抑自己的愤怒和耻辱，怎么为自己不去救援两名少年找到堂皇的理由或借口。张无波是断然不会眼看着这两个少年命丧匈奴之手的！虽然他们只有十几个人，应该不是这十几个气势非凡的匈奴士兵的对手。但是，在张无波心中，张家人立身处世，但问是非，无关祸福！这两名少年，既然能够挺身而出，既然能够为了什么向残忍的匈奴蛮子举起占到，他就应该在两人即将倒下的此时此刻与他两个并肩作战，不计成败，不问生死。

　　　　不过，世界上最难料的，除了人心，还有世事！一个人秉持自己的想法，并不比击退匈奴容易多少！

　　　　此时，张无波刚才的计策明显已经奏效，那些散布消息大声喊叫的人们，明显已经起了作用！银川城中战争的声音更加噪杂，这说明匈奴遇到的抵抗更加强烈！在银川城内，除了那不足两千的残兵在做最后的抗争之外，更多的民众加入了进来，就因为那简单的几句话，就因为他们更愿意相信，银川城能够保住，他们更愿意相信，援兵马上就到了……

　　　　匈奴士兵一步步前进，张无波愈发的坚定……

　　　　正当张无波即将拐出街角，直面匈奴兵士之时，对面的街角却冲出了一名银川城的士兵……

　　　　看着那名士兵满身伤口和鲜血的摸样，听着那名士兵嘶哑但是兴奋的声音，最引起张无波注意的，却是周围院落之中骚动的民众……虽然在匈奴环视之后，骚动熄了下来！

　　　　但是，远方那战场的声音愈发噪杂，张家如何银川如何援兵如何的喊叫声愈发响亮，再加上眼前这名士兵。张无波知道，院落中人们的愤怒和勇气，只需要最后的火花了！

　　　　可是，点燃火花的是张无波几人，火花的燃料却是这名银川士兵的性命……

　　　　张无波心中纠结无比！他一直认为，立身处世，应该但问是非，无关祸福。那么此时，他就应该冲出去，救下这名优秀的士兵和那两名勇敢的少年。

　　　　但是，民众们的愤怒和勇气，需要足够的压抑，方能点燃……

　　　　三叔公向张道等人讲着当年的故事。讲故事自然不是为了哄孩子。三叔公讲这些故事，更准确说来，应该是往事，是想让张道他们从中学到些什么。

　　　　张道这个大孩子，听到这里，已然猜到张无波当年必定继续等待，直到民众的恐惧，耻辱，愤怒，勇气，压抑到堪堪爆发之时……

　　　　那名银川士兵，想必是牺牲在了那场战役之中！

　　　　张道的灵魂来自后世，来自那个讲究人文，讲究平等，讲究自由的二十一世纪。虽然在这一世会被同化，会随波逐流，会接受很多后世称之为封建糟粕的东西。但是，他却不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相反，他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更加注重人与人的关系。他比这个时代大多数和他一样的上层人物更加和蔼，更加尊重其他人，不论是高官，还是仆人。他愿意去帮助别人，他能给人笑容的时候，就不会不去笑。他愿意做一些好的事情，对其他人好，对这个时代好……

　　　　可是，他却并不迂腐，并不是一个忠实的卫道者，他做不出死给天下人看的壮举。在一些时候，他会取舍，他会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做一些与道德无关甚至有争议的事情。说到底，他并不伟大，他的志向也并不远大！他只会将自己的小家置于最高的位置之上，为了自己的亲人，为了张家……至少在此时，张道的境界停留在这个水平之上！

　　　　至少在此时，他相信，他的爷爷张无波，能够走到今天，必定也是如此。至少，在数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匈奴已经入侵银川城，形势危急到张家已有灭族之祸的时刻，张无波会和张道所想一样，不惜用那名优秀的坚强的勇敢的银川士兵的性命，换取民众的恐惧，耻辱，愤怒以及勇气的爆发。

　　　　而事实呢……

　　　　虽然，张无波觉得自己应该救下这名士兵，虽然看着这名士兵中箭之后又一次站起来吼叫之时，张无波心中很羞愧很自责也很心酸！但是，他终究没有冲出去！

　　　　看着那名士兵倒下，看着匈奴人又一次逼近那两名少年，听着空气中无所不在的战争的声音，听着周围民众的叹息声……张无波知道，时机就在眼前！

　　　　张无波数着匈奴离两名少年的距离：“十步，九步，八步，七步，六步，五步……”

　　　　“杀啊……我是张家张无波，杀啊……”

　　　　“银川的父老，杀了匈奴蛮子，为亲人们报仇……”

　　　　此时，周围院落中的民众，压抑了这么长时间，恐惧了这么长时间，耻辱和勇气集聚到了此刻，听见张家之人的声音，看见张家少年的前冲，找到了依靠，找到了点燃的火花，……终于，在这一刻，积聚的恐惧和恨意，积聚的耻辱和勇气，爆发了！

第65章　黎明（）　
时间既然能够流逝，就必然会有回忆留在人们心中！这些因为时光而产生的回忆，有的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消散于脑海深处。不过，有一些回忆，却是也会忽略时光的存在，让人毕生难忘！

　　　　在那个黑暗的，战乱的，血淋淋的夜晚，在银川南城门前发生的事情，以及之后所引发的银川城内的结局，留给两个不知姓名的匈奴士兵的回忆，却就是这么深刻，这么难以忘记……

　　　　黑夜之中，城门前，除了送那些宿儒和学子的小队伍，偶尔谨慎而又步履匆匆的出现而后离去，其他，并未有太多的人和太大的动静！周围的黑暗之中有不少匈奴的游骑在监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一旦有大规模的逃离，就会迅速报请追剿。

　　　　城门正南一百余步，路旁的树丛之中，两名匈奴士兵骑在战马之上，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急匆匆离去的人们。他们甚至不用下马，不用趴伏在草丛之中，这明显不符合探哨的规矩。可是，这会儿，怎样都行，反正快胜利了……

　　　　“……”其中那名年轻一点儿的匈奴士兵，嘴中嘟哝着什么。想必是一些瞧不起这些逃离之人的话，或许也有一些凉州张家不过如此的话……

　　　　另外一名中年匈奴人，看着黑暗的夜空，并未出言赞同，也并未反对。只是心中却对这名年轻士兵的话，颇有些不以为然。没有在战场之上与凉州军民交锋的人，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凉州会以什么样的手段或因素，在看似注定的败局之中保全下来！今夜这种对于凉州来说。对于张家来说，必输甚至必死的危局，在他的从军生涯中就遇见过两次。可最后，他们的军队并未攻陷哪一座城池，并未在凉州做出什么让张家难堪的突破！最后，都是以匈奴的耻辱收场！正因为如此，才有了这一次的计策和进攻……

　　　　突然，那名中年匈奴骑兵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来自南方，而且，越来越清晰……他和同伴做了个手势，就轻轻下马，将耳朵贴在地面。只一刻，那名匈奴骑兵一跃而起，脸色发白……比平时更为迅捷的翻身上马，压低声音但是仍然称得上是喊叫：“南方有大队骑兵正在逼近，人数至少上万！我去向浑邪王禀报，你去向前打探，尽快回报！”随即他就快马离去！

　　　　他的同伴，这名刚才还一脸鄙夷之色的年轻骑兵，却露出了凝重甚至畏惧之色！

　　　　正常来说，战阵之上，特别是攻城之战，攻城一方必然会将探哨远远撒出去，以便以最快的速度掌握对方援兵的动向！

　　　　可是这一次，傲慢自大的匈奴人，居然让一贯多谋的，曾经让匈奴人数次吃亏的凉州军队中计，直接导致银川城的糜烂局势！匈奴人的傲慢自大又一次占领了匈奴军队的情绪，并且感染了匈奴军队的首领。探哨，并未离城太远。此时，隐隐的万马奔腾之声，却足以令这数万匈奴士兵感到愕然并且畏惧！

　　　　不消片刻，这名留下的匈奴士兵就听到了势若奔雷的马蹄之声。以他自认为丰富的经验，如此声响，不下三万骑兵！

　　　　可是，凉州哪里还有这么多骑兵呢！

　　　　这名匈奴骑兵还很年轻！年轻，会让他显得更加勇猛；年轻，会让他对这些逃离的人产生强烈的鄙夷；年轻，会让他认为凉州不过如此，张家也就这样，轻易就中计了，轻易就被他们强悍的匈奴勇士拿下了银川城！

　　　　当然，年轻，也就代表着他战场的经验，并非他自己认为的那样丰富；年轻，就让他在战场之上，遇到突发情况之时，不能保持足够的沉着；年轻，也就让他面对千军万马之时，不具备老兵的镇静的情绪之下，冷静的分析之后，得出最为确切精当的结论的能力！

　　　　听着越来越近的奔腾的声音，他仿佛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或许只是他心头的震动而已。但是，他觉得是地面的震动，那就是地面的震动，他就会让匈奴的士兵和首领也觉得那就是地面的震动！

　　　　翻身下马，略显僵硬的身躯，并未表现出，一个骑在马背之上的民族的骑兵优秀的骑术。在树丛之中，牵着战马，缓缓向南走去。无论如何，他需要看到真实的情况，而后回报给决策之人。虽然，在他心中，已经酝酿出了回报时索要说的话，所要表现的情绪……

　　　　当他看到远方的情形之时，感觉到了真正的恐惧和困惑！

　　　　恐惧的是眼前的数不胜数的战马和骑兵，挟着风雷之势，足以扭转城中乱成一团的战局，并且碾碎许许多多匈奴汉子建功立业回转草原的美梦！在胶着的银川城内战场之上，突然出现的这股洪流般的骑兵，奠定了匈奴人在凉州再一次的战败的局面。

　　　　困惑的却还是刚才的那个问题，凉州哪里还有这么多骑兵呢！

　　　　恐惧和困惑让他并没有仔细观察这数万骑兵，就骑上马背，向匈奴军营回报！

　　　　当张无波用一名士兵的生命，点燃民众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勇气之时。银川城南城门，迎来了第一批“数万”援兵！

　　　　民众在张家老太爷说了，张家誓与凉州共存亡……银川城定能保住……援兵马上就到了，支持到天明……的喊叫声中找到了希望，被越发噪杂但是抵抗的民众愈发增多的形势点燃了抵抗的欲望！最后，听到南城门那“数万”援兵所发出的声音，看到匈奴明显的兵力的收缩的迹象，银川城的民众陷入了胜利的狂欢之中。

　　　　当然，此时尚未胜利，他们胜利的狂欢，就是拎起兵刃，向匈奴人的头上砍去！

　　　　在援兵到来，民众奋起之后，银川城陷入了僵局之中！匈奴军营中，没有人真真思考过这个僵局，所以，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直至黎明，凉州派往并州的骑兵终于在晨曦之中，出现在银川城的东城门……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古人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无外乎大势，气候，地势，以及人心！其中人心尤为重要，人心一失，士气不振，兵再多，亦有覆灭之危局。如同当年项羽……”三叔公讲着往事，自然是指望张道他们从中学些有益的东西，也不排除三叔公为这一段往事骄傲！

第66章　这世间几多英雄（）　
“那次守卫银川城的战役，其实是相当凶险的。如若不是匈奴人因为大势上的优势，太过大意，放松了战场之上应有的警惕，居然连探哨都未放出……”

　　　　三叔公讲课历来是长篇大论而且语义精深。讲的也大多是最令人好奇最令人向往的战场之事，又或者最让男孩子产生指点江山这般感觉的是天下形势。从古到今，汪洋肆恣！令聆听之人，不自觉就陷入了他所讲授的内容之中。但是每每他讲课之后，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人们从他授课内容中抽出精神之后，就已经面临了人有三急，急不可耐的局面！

　　　　“方才所说的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考验一支军队能否赢得战场胜利的关键，就在这里！探哨游骑，斥候游击，能否以最快的速度探得敌军动向以及其他战场情资，包括地势，民风，气候……能否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回军队决策者手中……决策者能否据此作出正确判断，从而做出最优决断……军队统帅决断之后，军队能否以最快最完美的执行……”

　　　　“匈奴的大意，给了银川城机会。但是，机会稍纵即逝，把握机会对于战场的胜负也有极其重要的意义！那次战役之中，张金叔父发挥了银川城有限兵力的最大作用，拖了匈奴整整三天时间。战场之上，时间是最为奇妙的一个东西。今后，你们自然会在战阵之上体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