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下午，一个穿着小西装的男孩子，被领着，在一个很老旧的车站前下了车。
“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李小白。”
从那天起，他有了新的名字，也有了新的家。
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简单，带着探究目光的工人，遮了风又不避雨的屋檐下，他经历了人生有史以来第一次的绝望。
他，以及这个和他一样，几乎是被赶出家门的母亲，蜗居在一个空置的民房里，准备迎接属于他的新生活。
“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家？”
“小白，你是觉得这里不好吗？”
“不……只是……”
只是，他有点难以适应这里的噪杂，以及浑浊的空气。
没有仆人跟着，也没有管家来嘘寒问暖，那个总是强迫他学这个学那个的父亲，也不在了。
母亲总是把他反锁在家里，然后，一出门就是一下午。
被人关起来对待，那是怎么样的悲哀？
……
二十年后的今天，那个叫“李小白”的影子，已经彻底被时光冲刷殆尽，只要他不再提起，就没有人会知道，曾经的“李小白”，就是今天掌握着LK与娱城两家大企业生死的黎优白。
不带一点甜味的咖啡，还有昏暗的房间灯光，勾勒出了一个孤寂的影子。
自从那日与江小小重逢，他就更加确定了一点：不论他的人生走到了哪个境界，也不论将来他们会相隔多远，她都还是她，和小时候的那个她一样，他们之间的羁绊，也不会因为谁走远了些而断裂。
天知道他有多想伸出手来，捧住那张脸。
可是，他不能。
自那一晚的荒唐之后，他的夜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用来忏悔。
他有些恨自己的不自觉。
门铃轻响，推门而入的，是天使。
“先生有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天使还是老样子，说话带着笑意，表情不够真诚。
在他离开龙绣的这段时间，一切都还和他刚刚走时那样，没有任何的变化。在专属于他的房间，窗外的爬山虎已然生长得太过茂盛，细枝都已经攀附到了窗帘边上。
“韩小姐没有跟着您一起回来么？”
黎优白抬眼，不带什么特殊的感情：“会有人给她安排住所的。”
“如此便好。”
天使不过照例常地问候两句，其实也并不太期待黎优白的回答。
在老先生那边，需要有一个交代，而她的任务，就是使这个“交代”变得更加真实可信。
没有什么比拍照录音更加真实的了。
然而很不巧的是，天使是一个电子产品一窍不通之人，白白浪费时间，摆弄了许久的手机，也没能找到录像的角度，还得让被她“偷拍”的对象黎优白，亲自上阵操作。
“不过都是例行公事，你也别摆出一副很对不起我的表情。”黎优白替她一并完成了发送，将手机物归原主。
对不起是吗。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事情有太多了，可事到如今看来，该说对不起最多的，竟是黎优白他自己。
让天使夹在他与父亲黎君成之间，左右为难，这是第一个对不起。
让江小小误会了很多事情，这是第二个对不起。
当然，最对不起的，也许是自己对不起自己，二十多年来一直委屈自己做着不愿意做的事情，致使自己孑然一身，连一个陪着喝酒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
说完对不起，又能改变些什么吗？
黎优白搅了搅凉透的咖啡，眉头紧蹙，突然给它连水带杯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我想出去走走。”
第173章 韩素沈的过去（）
压抑的夏日氛围，容易勾引起人心深处的烦躁。
S市，它的夏季很短暂，却也足够热烈，以至于叫人印象深刻，哪怕离家千万里，只要回来的那一刻，踏上这片灼热的大地，就会立刻回忆，过往所有关于这片土地的记忆。
作为皮肤科的常客，黎优白的到来，已经没办法再引起医护人员的大惊小怪。
“今天我不是来看我的病。”
黎优白很自然地坐在了主治医生的座位上，托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被他驱逐到小板凳上的陈医生。
陈医生笑着喝茶，等着他的下文。
“那么，黎先生今天是想来看看心理疾病吗？”
意料之内的，陈医生收到了黎优白砸过来的枕头。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如很多年前那样和谐，无话不说。可就算是这样的无话不说，黎优白与他也还未成为朋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总还有些拘谨。
陈医生来到S市，是两年前的事情，两年之前他一直呆在M市，为一个很有名的医生做医疗助理。
当然，这一切都是偶然。
两年前的某一天，陈医生厌倦了M市的空气，开始思念S市火热的夏天，便十分随性地打了一个飞的，连夜飞回了S市。
在S市的一个不知名的夜摊上，认识了当时还不够出名的黎优白，两个人喝过一杯酒，重新回忆了一下小学时代的情谊，就算是重新连接上了中断十几年的“友谊”。
“我始终想说，你的皮肤病只靠药物调理还是不够的。一喝点酒就会长红疹，见了光就灼痛，既然知道这个毛病很难受，就不能稍微克制自己一点，别再作践自己？”
陈医生开口，还是谈及他的病情，这不是很难治疗的病，每回发作也能很快消下去，可终究是有点影响，能把一个小毛病拖延到如今这么严重的程度，也真是“多亏”黎优白有事没事就酗酒。
把时间推移到现在，推移到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的现在。
“我是来打听一个人。”黎优白似笑非笑地说道。
向来这就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陈医生早已经明白，黎优白今日来找他，绝对不会只是吃茶看风景这么简单。
“你对韩素沈这个人了解多少，就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多少。”
“……”
这下，轮到陈医生笑不出来了。
提到这个叫“韩素沈”的名字，他有些近乎生理上的排斥，也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各种方面，各种意义上。
“你打听这个人做什么？”
“我有必要了解，一个在未来有可能与我合作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医生苦笑了一声，起身把虚掩的门给锁上了。
“既然是你想知道，那我就……给你讲个故事。”
……
两年前，M市。
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晚上，郊区一处山体滑坡，山上巨大的石块砸中了过路的一辆大货车，副驾驶位上的小姑娘当场身亡，而驾驶位的中年男人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救护车将还剩一口气的男人连夜送往了M市最好的医院，而检查的结果，是这个男人胸腔肋骨断了五根，破裂的肋骨扎破了心脏，造成了严重的感染。
作为M市最年轻有为的心脏病专家，韩素沈随外调专家团队一起，去了那个男人所在的医院，由他主张开刀，制定治疗方案，历时二十个小时，将这个男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在当时来说，这是一个非常轰动的消息，甚至有传言说，这个手术只有韩素沈能做，若不是有“韩素沈”这个人，那这个男人必死无疑。
三个月之后，中年男人出院了，对韩素沈自然是千恩万谢。
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各位巡房大夫，都在中年男人的侃侃而谈中，知道了他曾经有一个貌美如花的老婆，有一个可爱又很聪明的儿子，尽管后来老婆跑了，甚至还带着他的儿子一起跑了，他后来还是找了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也就是那个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年轻小姑娘。
“哎，我那儿子啊，真不是我说，几千个小孩里面也未必会有一个能和他一样聪明，简直是神童啊，哈哈。太可惜了，被那个小表子带跑了，你说说她有良心吗！”
“哎呀，我的小鹤舟啊，这么多年来，我就没有一天不是在想他的，比想他妈那个表子还要想他！长得是那么好看，又聪明，要是还在我身边，我又怎么会搞得今天这样？”
“我不就是有时候打打他妈吗？天底下有几个人不打老婆的？打老婆不是天经地义吗！你说说，你打不打老婆，你呢？说你呢！喂……别走啊。”
……
中年男人身上一股子烟酒气，虽然糟蹋得不成样子了，长相却还居然有点帅。众人都当他是在胡说八道，见他一日又一日地骂街，起初还来劝他，后来也就随他去了。
当时的陈医生，正是韩素沈的助手，手术结束之后，还回去看过那个疯汉子，见他一口一个的“小鹤舟”，疯疯癫癫的，整日的状态就像是喝醉了酒。
不得不说，陈医生甚至还想过，浪费那么多人的精力，救了这么一个没有什么用的人，这简直是在浪费公众资源嘛。
“病人还是要一视同仁的，更何况是这样的病人。”韩素沈不是很喜欢和人讲话，常常是一副严格得像教科书的模样，一板一眼地跟人交代相关事宜。
饶是这样，也有不少的小护士幻想着能与韩医生在一起，高冷禁欲男，又这么帅，这么有才华，试问谁又会不喜欢呢？
当然，韩素沈从来不搭理她们这些小姑娘的示好就是了。
就在这个男人出院前的一天下午，韩素沈很早就离开了值班室，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不过……
就在那个男人出院后的第三天，传来了这个疯汉子的死讯。
“死因：窒息。”陈医生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至今，没有抓到凶手。”
第174章 韩素沈的目的（）
黎优白眼眸流转，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点了点头，示意陈医生继续讲下去。
“因为是市里重点示例病患，所以他的死亡起初很受关注，在知道他不是死于心脏病之后，领导就不太关注他了，这也难怪，毕竟只要他不是死于心脏病，就能证明韩素沈的手术是成功的。”
“窒息死亡，身上又没有明显的外伤，房间紧锁，没有任何外人进出的痕迹。这个男人姓沈，独居了很多年了，邻居都避他不及，说他年轻的时候喜欢虐待老婆孩子，最近这半年经常去偏远乡下花钱买女人回来，转手卖出去……”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死不足惜的人。”
黎优白示意他停下：“好了，我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陈医生在他步伐后撵着，喊道：“哎，你小子等等啊你！”
黎优白都已经走到走廊里了，又被陈医生拽了回来。
这个小子是真的很不懂什么叫“尊重”啊。
哪有冲过来威胁别人讲故事，又不听完就走的？
黎优白十分不耐烦地看着他，都快把“给老子松手”几个字写到脸上了。
陈医生讪笑着松开了手，又趁着很顺便的姿势，把胳膊驾到了对方的肩膀上：“走走走，我请你去喝点茶，咱们继续讲……”
于是乎，在半个小时后，陈医生驾着车，带着黎优白，在炎热的市中心兜兜转转，到了一家名叫“绿吧”的咖啡厅。
至于为什么一个咖啡厅不取个洋气的名字，而要叫“绿吧”，这就很难解释了。
咖啡厅里的装潢并不绿，也没有什么猎奇的，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咖啡厅，甚至连小资情调都不太浓重，反倒是有点被中式化过了头的感觉。
雕龙画凤的古木屏风，为黎优白二人隔出了一个狭小的私人空间，左手边正对着落地式玻璃窗，窗边一个半人高的猫爬架，一只肥而且懒的黑猫，打着哈欠，盘作一团，看都不看黎优白二人。
“嗯，恐怕这是个公猫……”陈医生推了推眼镜，用十分考究的目光，打量着这黑猫。
黎优白点了杯不加糖的黑咖啡，又给陈医生点了杯加很多糖的拿铁。
明明知道对方不爱吃甜食，整天宣扬吃清淡的好处，黎优白还是要这么整他，不仅咖啡加很多糖，还自掏腰包给他点了咖啡厅最贵的甜点。
看着服务员送上来的天价账单，陈医生咂嘴摇头，苦笑道：“大明星，你这未免对我也太不友好了……”
“你应该知道我是很忙的。”黎优白在喝咖啡的间隙，抬眼看着他，“而且，偶尔吃点甜食不会致死。”
这两句话背后的意思是：其一，占用大忙人的时间需要受到惩罚，其二，花了大明星的钱需要给面子。
一双勾引了太多人的桃花眼，确实很有说服力——说服陈医生吃一口甜食，喝口甜咖啡。
陈医生像是喝了一口毒药一般，夸张地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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