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若颜走近正想叫他，忽然目光下移，瞥到他伤痕累累的手上，脱口道：“你手怎么回事，摔伤的？摔得太均匀了些吧！”
赵湛打开眸子，为她焦灼的语气心中掠过暗喜，嘴角翘了一翘却很快被他压制了，稀松平常的语气道：“受个伤也值得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你们女人。”
“可惜了这副好皮相，就不该长在你这种人身上！哪天您老再去把脸割花了吧，那我就真的佩服你了呢。”傅若颜挤兑挖苦。
“好好的谁要划花自己的脸，我的手，是迫于生计。”
“说得挺冠冕堂皇的，为了生活逼不得已，那上回谁不惜命的跳墙的，一会轻生一会求生的。赵湛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赵湛睨她一眼，回想起那日的情景，反怼道：“就你当时那哀怨求助的眼神，我要是不施以援手像话本子里唱的似的来一出英雄救美，是不是就成了你们口中的软弱无能之辈？呵，你就当我保全我的男人尊严，你也捡条命，何必想得那么复杂。我要是当时想那么多才出手你现在还能完好无损站在这？”
原来那一眼不止是她的惊鸿一瞥，他竟然也读出了那么多呃…弯曲的信息？
“走吧，钱庄的人待会要吃午饭去了。我们转完钱也去吃饭。”赵湛领先走在抱着双臂走在了前头。
把钱转到傅若颜新开的户，傅若颜路上想好了买什么，只取了半贯钱出来。
跟赵湛对桌吃了碗江南地道的油泼面，傅若颜辣得说不出话，赵湛笑话了句没个姑娘家的形象！不过他倒是有些被她辣到样子微微惊艳到了，耳根和脸都辣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别有生机。
傅若颜被他看得不自在，拿袖子掩面吐舌头吸气，“瞅什么，自己不吃反倒笑话我了，你要是吃了肯定辣得比我还丑！”
赵湛端起茶杯吹开浮沫，轻抿一口，好整以暇的笑，“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笑话我？”
“哼。看你喝茶的样子还挺讲究的，明明是个富贵命嘛，干嘛在我面前装穷。怕我这等真正的穷人缠上你？”傅若颜试探着问。
“什么穷人富人的，看得顺眼就是朋友，相处不适就是过客，”赵湛眼神缥缈过一旁，没正面回答，随后掷下十文钱给两人结了账，道：“走吧。”
傅若颜有些尴尬，“你先走吧。”
“你留这做什么？”看她捂着肚子的遮掩模样，赵湛恍悟，“没吃饱？”
傅若颜到底是个姑娘，赵湛都吃饱了她没吃饱怎么说得过去，她低着头在桌上画圈圈，“哎呀，这无良商家碗里就放那么一撮撮面条，我还是一根一根挑着吃才十几口就吃光了，你，你是怎么吃得饱的？”
在她抬头那刻赵湛敛起笑意，斜挑唇角，“我肚量没某人那么大。”他是不会告诉她他在等她之前吃了四个馒头的，因为，她捂着肚子说饿的窘态比聪明机灵的她可爱多了。
被取笑了，早知道忍一忍！傅若颜索性扬声叫道：“小二，再来碗不放辣椒的鸡丝面。”
赵湛想起工头那还有工作要做，不陪她贫了，告辞道：“你吃，我先走了。”
所以，他们又不是要同行，刚刚干嘛要做出挽留他的姿态！
傅若颜吃完第二碗面才算饱，结账后就去集市上逛街了，又添了些药种，上回买都是挑人家卖剩下的，品种哪能齐全。又买几个扎头发的绳圈，可以贴着内里荷包放，丁氏总不会当众扒她衣服检查吧？呸，傅若颜回想起来觉得真窝囊，做什么都要瞻前顾后的怕那丁氏，可是卢家的人口结构太偏颇了，除非分家，要不丁氏定要拿卢兴鸿说事一辈子。
还有一桩，要说等卢老汉他们百年归天才能分家，那也是三四十年后的事去了，眼下她和祝有融的婚事都还没解决，真是白捡了个身份也接下不少烂摊子。
低头冥思着，傅若颜眼神一瞟，忽然瞥见个熟悉身影。不是吧这样也能偶遇？
傅若颜抬头望了望匾额处，还是空的呢，里边也正在蹦蹦隆隆装修。
赵湛说迫于生计，就是来木匠房做工？
她走了进去，想瞅瞅老祖宗留下的几千年装修工艺，本不想打招呼的，但赵湛主动叫了她。
“你，来看我？”
傅若颜回答是与否都不好，拿起一根半成品的凳子打量，“这种榫卯不用水泥不用钉，以榫头和榫槽契合连接牢固，经久耐用，比人的关节还灵活，真乃我大中华智慧的结晶！”
第27章 什么样的高度（）
农家人多的是自己锯木造房的，知道这些不足为奇，反而因为她那钦羡的语气感到奇怪，“不就是榫卯而已，连大街上的茶油棚子都有，有什么稀罕的？”
傅若颜神秘莫测的喟叹，“你不懂，不懂的……比方说我们家里的家具吧，你姑且听之别当真，在我记忆中虽然光滑轻简，但无论是材质还是做工都远不及现在的。不过那里也有这种玩意，就是手工费太贵，没几人用得起，你眼里不稀罕的到我们那可稀罕极了呢！暧，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该如此轻视家乡的东西，轻便有轻便的好处，各有千秋吧。没准我们那的东西到了后世人眼里又成了古董呢？”
她自顾自的排说了一堆不过是心中感慨无处言发，抬头见到赵湛变幻莫测的神情，她尴尬的虚笑了声，“就当我发发牢骚吧，别当真。”
他对她的话却上了心，问道：“你指的轻便之物为何物？说得好似我们这里没有，我虽然做工没几天，可上手快，还没什么打造不出来的，包括你所说的，你们家里的独特家具。”
“是么？我不信，那你做个花洒给我看看。”有了花洒浇水均匀又不用弯腰，傅若颜一想就想起这个来了，其实家乡真的有很多值得怀念的东西！只是平时放在身边太常见了，反对古代神秘的老古董有种别样的探究向往，真正比对起来还是那句话，秋色平分。
傅若颜指点，赵湛做。这玩意儿弄懂原理没什么难的，关键在于那个泵头，一压手柄就能出水来。再来造型上就是往莲蓬扎无数个小眼让水均匀喷洒。
有了傅若颜说这不对那不对的指点，还有什么不能做成的，赵湛只用了铺子里废弃的脚料就做出了一只大却不失精致的花洒，傅若颜拿在手里稀罕，脸蛋高兴得红扑扑的。在明朝见到家乡之物实在倍感亲切！
赵湛也觉得不可思议，竟然照着她说的真做出这么个奇葩玩意！刚想说什么，里屋就走出来大腹便便的工头。
工头睡眼惺忪，但看到屋子里站着个黄毛丫头瞬间清醒了，定睛一瞧那丫头面黄肌瘦，除了个儿高点就没其它啥女人的特征了，他也没起什么心思。关键时看到那丫头和新请的赵湛靠得近，他心里就不舒坦了。男人也有嫉妒心理的，本来看到赵湛时光凭他那张皮相就对他颇有微词，此刻短工欺到工头头上，他在屋里头睡个觉已经了不得了，赵湛竟然在和小丫头调。情，他那扭曲的火花登时烧了起来！
“真是闲得很呐，跟姑娘边说话还能做好活儿吗，要不要我专门请你们进内屋去好好聊完天？”话说着走近，又看到傅若颜手里握的奇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但光看材质就和铺里的木料一样，登时又有了发脾气的出口，“好啊你们，竟敢擅自挪用我铺里的料子，当我这里是给你们开的风花雪月的地方么！来人，给我好好教训这两个人！”
工头再小也是个头，管这里的工钱，来这受气的都是家里揭不开锅的穷人，谁给他们奶谁就是妈，当即哪管得上道义，只知道不听工头话就会被赶出去白干了一天的活儿，当即像丧尸一样面无表情的围了过去，准备下手。至于之前也是，赵湛跟傅若颜做什么都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只管做自己的挣钱，像个木头人似的。
赵湛捏住其中一个人挥来的拳头，跟老板讲道理，“你吩咐的活我早就做完了，我不计工钱回到这帮忙，拿点脚料做玩意这也能怪我？”
“哈哈，跟老子讲道理？天高皇帝远，老子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土皇帝！给我上。”工头退了退身子，指挥着手下人。
这指的上自然就是要教训人了，见不顺眼了就让人揍，至于揍得什么程度，得看顶上人什么喊停了，按照江湖上那种揍人的定义，只管留口气就成。
混乱中眼前人跟鬼影似的飘过，别说拿针扎什么人了，不会武功的傅若颜全然像破麻布口袋一样被赵湛扯来扯去躲避敌击。她也尝试过往门外跑先脱身，可屋里人太多，她念头刚起就被敌战中心转移了位置，像海上的浪花随着大海浪尖走，根本身不由己。
傅若颜也发现了，或许在她没认识赵湛之前，他就已经不知打了多少架了，眼下这种群战他应付起来得心应手，那拳头好似比铁还硬只要人挨上了就爬不起来，可谓真正诠释了双拳敌四手。
最终至于被赵湛敲出个破洞口，趁机攥紧了傅若颜带人逃之夭夭。
只不过代价是有的，他脑袋汨汨流着红色血柱，还有哪处挂彩了傅若颜不清楚，光头上那伤就看得她触目惊心。
两人一口气跑到城村交接处的一座郊林才停下，赵湛旋即仰躺在草地上，大口呼着气。
傅若颜想去帮他检查伤口，没想到伸出手手里还攥着那个花洒，顿时觉得羞愧难当，看待它的目光就像看着罪魁祸首，扬手想丢掉。
赵湛握住她腕子，道：“别扔，这肯定是我当木匠生涯最后一个作品，也是最完美的一个。”
傅若颜撇嘴将其放到一旁，这才撕下衣袖一圈给他止血。赵湛双手覆在后脑，眼神漠然的看着顶上枝节盘错承托着湛蓝天空，一言不发的由着傅若颜摆弄。
傅若颜愧疚又心虚，“我这人是不是没什么旺朋友的命，每次遇见我准没好事。你出了这档子事又打算去接什么新活计？不会连饭都吃不上了吧…总归因我而起，要不你跟我学种药，我给你工钱？”
见她越说越没谱了，赵湛回过神白她一眼，“不需要可怜我，我有手有脚不会饿死。我只是想在哪里都有压迫，那到底站在什么样的高度才能像他们肆意主宰人的生命？他们为刀俎，我为蝼蚁，唯有变成刀俎，才能摆脱蝼蚁之命。”
第28章 怀疑交了个假朋友（）
“阿弥陀佛，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傅若颜双手合起做了个不像样的揖，心里佛念甚少，有形无神，只是怕这人剑走偏锋歪了本心，她勉力挽救一下，“权压这种事岂能用刀俎和蝼蚁两个等级概括，他们能欺你，你也能欺比你弱小的人，就算你爬到再高，顶顶上还有天子，天子也还信轮回神罚，哪有终端的。人生在世谁能不受约束，只看自己怎么圆融处世少受点罪罢了……”
她那点絮絮叨叨还真起作用——催眠的作用，赵湛耳朵边唔唔哝哝像有道人念经，无语打断她，“不说这个，顺其自然吧。”
“哎。”傅若颜还以为自己胡编乱造的竟然挽救了颗差点坠落悬崖的少年心，不禁暗自窃喜，颇有几分普度众生的味道。
处理伤口间傅若颜又叹气起来，“按医者来说吧，你正处于大好年华呢，干嘛这么糟践自己，受伤了也一副毫不关己的样子。”
她只是唔哝发医者的牢骚，没想到他会答的，“我没什么可轻视，也没什么可重视，当世间都没人值得你去奋斗挣扎时，还恋命长命短做什么，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顺心而为罢了，”发觉说太多了，赵湛噎住声，看向她，撑着地面要立坐起来，“我也不是不惜命，现在不是有你这个大夫？我才乐得喘口气，给你表现的机会！今天这事你无需自责，倒是我，在你面前不是被当小偷就是被人追杀，真是忒丢人。”
他话里信息太多，傅若颜来不及细细品味，听到最后一句下意识拍他的肩，“这什么话，你想想我们都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样子，也算共患难了，岂不是情比金坚？我看比当初刘关张桃园结义还有滋味！人家那个结拜是漫天桃花，青梅煮酒，略显浮华。咱们刀子底下扛出来的情谊，谁比得了？”
纵然她说得动听，赵湛还是没能免去心里那大男子主义作祟的小疙瘩，勉强认同道：“嗯……也就你那么一个，多了受不了。不过话说我出生十七年，除了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还没遇见过麻烦我的人。”
好好的气氛被他三言两语破坏了，傅若颜摸了摸鼻子，干笑，“呵呵，这就是缘分呗。不过我还该荣幸不是？能劳烦你的大驾，成为你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赵湛嗫嚅着几个字，觉得她理解有些偏差，“那倒不是，我只是说你是唯一麻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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