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欢喜- 第79部分

　　　　长明攥紧了拳头，倏尔牵出了一丝笑来——不过，这样也很好，起码他遇到了寒川。

　　　　即便明知是苦，但假如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愿意做这个救世之人，再遇到寒川一次，从头来过。

　　　　只不过，假如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不知寒川还愿不愿意遇上他，一起度过诸多苦噩。

　　　　长明的双肩绷得紧紧的，声音也有些干涩，“我会回九重天，将寒川带来此地，到时我们再齐心协力，将他处决。”

　　　　迦叶佛倏地笑了，轻轻摇了摇头，“不必回去了，”他微微一扬下颚，目光落在长明身后，“他这不是就在此了么？”

　　　　长明顺着迦叶佛的目光回望，石洞乍明乍灭，光影交错之间，他身后仿佛有许多张画页飞掠而过——

　　　　人间暴雨不歇，洪水肆虐，百姓们爬到了半山腰，低头看着即将淹到自己脚脖子的洪水，满脸愁苦。

　　　　山体倾倒崩塌，碎裂的石块跌入了滚滚洪水，消匿无踪，人间的大好山河就此毁于一旦。

　　　　佛陀被邪气控制住了身体，动弹不得，下一瞬被碾碎成尘，只剩下一截佛骨，证明他在这世间存在过……

　　　　一桩桩一件件，看得让人揪心。

　　　　最后，这一幕幕的消散如同画卷焚烧卷曲，焦黄色的纸张打着卷儿落入风中，等到画卷焚烧殆尽，长明看到了隐在画卷之后的始作俑者——

　　　　被佛光牢笼包裹着的寒川。

　　　　寒川仍盘腿坐在地上，他看着长明，咧着嘴笑，“大和尚，你找到杀死我的方法了？”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将所有的爱意、信任，乃至于他整个身心都倾注进去，独独献给长明。

　　　　长明的喉头突然哽住了，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是。”

　　　　寒川没有说话，笑意缓缓落了下来。他觉得很舍不得，可就算是再舍不得，也没有什么法子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那恭喜你呀。”

　　　　他的眼中突地映出了一团火，又像是一团凄绝艳极的火烧风吹的云，一眨眼功夫已烧到长明眼底。

第317章　驱阴浊（28）（）　
长明看清了，那不是云，就是火。

　　　　是远在九重天之上，至圣之地的影坍塌倾倒之后燃着的火，偌大的虚无空间倾倒成碎片，无数碎片却渐渐收缩起来，化成了熊熊烈火，将寒川包裹了起来。

　　　　寒川的身体燃烧着，他清亮而笔直的目光穿透了烈焰望向长明，隔着火光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微弱，“大和尚，再见啦。”

　　　　听着这声音，长明忽地恍惚了。

　　　　他仿佛回到了从前，听着寒川一口一个“大和尚”叫着，寒川所有的模样都映在了他眼底，欢喜的、生气的、讨好的、笑盈盈的……

　　　　长明伸手虚虚去抓，想要将眼前各模各样的寒川抓在手里，可却抓了个空，他的掌心一片虚无。

　　　　眼前的景象更加模糊了，渐渐地，他连人影都看不清，只剩下一团团模糊的光影。

　　　　周遭突地暗了下来，光影一瞬间飞扬激起，又一瞬间收归沉寂，长明突地有些慌，他喃喃，“寒川，寒川……”

　　　　长明举目四望，回过身，才看到自己身后那一团燃着的火将熄未熄，寒川缩成一团，在火焰中阖着眼，似乎是在沉睡，面容安详。

　　　　幽暗的石洞中，诸佛早已不见了身影，石壁上的壁画愈加栩栩如生。

　　　　石洞深处的光墙也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嵌有无数条铁链的厚重石壁，铁链的那一端，都拴在沉眠的寒川身上。

　　　　洞外有一丝一缕的邪气飘落进来，还未来得及近寒川的身，便被突如其来的凌厉长鞭一鞭打散，化成了零落的黑点，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寒川陷入沉眠，千佛洞将其与邪气隔绝，天下便应当安定了吧？

　　　　洞内一片黯淡，长明走出了千佛洞，站在洞口处下望。

　　　　天下仍旧一片昏沉，暴雨停歇，却始终不见日头。乌云蔽天，百姓们从树上山上爬下来，甩去了一身的污水。

　　　　长明倏尔笑了，这笑里泛着泪光，有种解脱的释然。

　　　　他回身走入石洞，一直到了千佛洞最深处。火焰已彻底熄灭，寒川维持着蜷缩成一团的姿势沉睡着。

　　　　长明走近寒川，手指拂过了那紧阖着的眉眼唇齿，冰冰凉凉，没有温度。他俯身凑近，印下了最后一个冰冷的亲吻，算是告别。

　　　　无声地笑了笑，长明在寒川身边盘腿坐下，阖上双眼，启口诵经。

　　　　他紧闭着的眼底深处，燃起了一团火，温暖的火光渐渐包围了他全身，幽暗的石洞被火光照亮。

　　　　与刚才寒川身上的烈焰不同，那是地狱业火，焚尽万千罪孽，驱尽天下阴浊；这是暗夜烛火，照亮一方天地，温暖幽深洞穴。

　　　　长明的神魂和身体都融合入火光，从身体开始消融，火光渐渐上挪到脖颈。覆去了他的唇齿、鼻梁，继而是那双眼。

　　　　他最后的眼神，还是落在了寒川身上，那目光很温暖，像是万丈暖阳都融在了这一双眼当中。

　　　　千佛洞骤然光芒大盛，盛极的光亮从石洞深处投射出去，取代了日光，照耀大地。

第318章　驱阴浊（29）（）　
笼罩着大陆川海的阴影被逐渐驱散，万树生，千花结苞，百草抽芽，这光亮映着世间每一个生灵的笑脸，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

　　　　至于深入心底的恶念，则还要花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时间，才能让其慢慢淡化，直至消亡。

　　　　千佛洞深处，清瘦的少年仍还蜷缩着，他身边一盏长明灯烛火摇曳，经久不灭。

　　　　温暖的火光柔和地笼罩着少年，少年陷入了沉眠，唇角含笑，兴许是在做什么美梦。

　　　　梦里，寒川回到了故事的最起点，同样是幽深阴暗的山洞，狼妖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可这一次，他却一点也不怕了，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洞外响起，寒川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抻着脖子巴巴地望向洞外。

　　　　高大的身影站在洞口，挡去了阳光，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寒川还是瞬间就扬起了笑容。

　　　　被凡尘沾染的和尚踏入了洞中，三两下解决了狼妖，回身看向了寒川。

　　　　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对视，仿佛真的回到了曾经那时候，高洁清净的和尚，和天生邪性却不谙世事的少年。

　　　　寒川倏尔笑了，“大师本领高强，可愿带我上路？”

　　　　于是长明也笑了，他扬起手，宽大的手掌伸在了寒川眼前。

　　　　十指交握，两个人离开了山洞。洞外阳光普照，一片大好河山。

　　　　长明垂眸望着这安宁和平的天下，握紧了寒川的手，“想去哪儿？”

　　　　……想去哪儿？有大和尚在身边，寒川哪儿都不想去。

　　　　但思来想去，他总觉得，自己还有一些事情应该做，于是他们去了锦州城——锦州城千秋湖旁的寒山寺。

　　　　妖异俊美的和尚笑得张扬，“小僧寒山寺僧人惠真……”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寒川打断，“好好好，你是惠真，还勾搭了净土宗的和尚。但最近有人要跟你抢锦州城这个地界，连转移气运的阵法都布置好了！”

　　　　“你还不快去找他？免得你的地方被人抢走了，到时候修欢喜佛都没地方修！”

　　　　他们离开了寒山寺，来到了极乐天。这里还是一片黑暗，还是玲珑城主的天下，抱阳目前也还是那个病弱的容华。

　　　　他们又经过了洞庭湖，洞庭神女还未消亡，她还枯坐在湖边，与她相伴的还是那个纸人黑风……

　　　　长明牵着寒川走过了很多地方，踏遍了山川江河，行过了烟雨飞雪。

　　　　梦里春深，一川烟雨，隐约间似乎又听到，青石板巷尽头有吆喝声传来，“算卦，算卦——”

　　　　路边桃树下算命的卦摊还在，六十四块泛黄的卦牌一字排开，其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寒川阖着眼睛专心致志地许下三愿，说是三愿，其实也只有一愿——我要和大和尚平平安安地长相厮守，永永远远都在一起！

　　　　于是长明也阖上双眼——长明此生仅有一愿，愿寒川美梦不醒，欢欣常在。

　　　　他没有什么可赠予寒川的，只好用尽一身修为，化成长明灯永伴身边，赠他一个美梦。

　　　　梦外少年蜷缩，灯火经久不灭，石壁冷硬，诸佛高远；梦里却有春深，桃花一树一树明朗艳色。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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