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欢喜- 第78部分

　　　　细细想来，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亲密了？即便只是一个拥抱，也都已经时隔许久了。

　　　　向来温柔的和尚，此刻是难得的霸道。他的双臂像是生铁紧箍着，寒川竟然怎么都挣不开。

　　　　他们一路走来，千佛洞感受到了邪气，两侧壁画都亮了光，诸佛原本慈悲和善的神情被怒意掩盖，怒目相对。

　　　　长明还看到，壁画之上，多了迦叶佛的画像。

　　　　还来不及让他深思这个，七十二道打神鞭就作动了，由起先响亮的几鞭，渐渐变得细密起来，一鞭一鞭抽来的声音，像是骤雨的雨珠噼噼啪啪砸在地面上，又急又响。

　　　　鞭子向着他们猛烈抽来，寒川身上疼，但他心里更急，不住地想要将长明推出去。

　　　　“大和尚你不要这么傻，万一最后我死不了，你却死了怎么办……”说到一半，他的话音却骤然顿住。

　　　　寒川看到了长明脸上愕然的神色，也从长明眼中看到了自己愕然的神情——

　　　　佛不伤佛，只除邪魔。所以打神鞭是不会伤害长明的，即便是从长明的身体上打穿过去，也半点伤害都不会有。

　　　　他们两个人，从本质上来讲，便被划分地远远的，遥遥不可及。

　　　　长明与寒川对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这细密的鞭声中，只剩下苦笑。

　　　　他们十指交握，寒川缩成了一个小团儿，死死地依偎在长明的怀中，受这一鞭又一鞭的刑罚。

　　　　洞内千佛齐怒，洞外天色骤然变得更暗，伸手只依稀可见五指。

　　　　邪气仿佛有所察觉，蓦然翻涌汇聚起来，齐齐涌到了千佛洞口，却又被佛光阻拦。佛魔相斗，仿佛天地都为之震颤。

　　　　寒川紧握着长明的手，倚在长明肩头抱着他，鞭鞭生风抽过来，伤口破了又好好了又破，整个人看起来血淋淋的。

　　　　长明自始至终都僵着身子，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曾变化，不知不觉间，他已是一身冷汗。只有那偶尔的一挪，他才恍然惊觉自己正存活着。

第313章　驱阴浊（24）（）　
洞外诸佛静坐，时间仿佛静止，又仿佛飞掠而过。

　　　　第一天，狂风呼啸，邪气肆虐，疯狂涌动，嘶吼着不甘着翻涌，像是要将整个六界搅个天翻地覆。

　　　　第二天，瓢泼大雨，噼噼啪啪地砸在地面上，砸出了无数个小土坑，里面积满了肮脏的泥水。雨势之大，仿佛连这邪气都被压制了。

　　　　第三天，暴雨不停，洪水肆虐，百姓受灾，哀嚎连天。佛陀们联手压下了暴雨洪水，勉强支撑住了人间半点安宁。

　　　　洞外已是此等惨状，那洞内状况如何？妖邪是否已被斩杀？

　　　　不得而知。

　　　　佛陀们齐齐注视着千佛洞，整整过去七天，洞口才传来了脚步声的响动。

　　　　洞口幽暗天光与阴影的交界之处，缓缓踱出一个人影，白色僧袍角在风中翻飞，像是悠然自在游荡的白鸽。

　　　　诸佛对视，莫非，妖邪已除？

　　　　但随着长明身后的人踏出来，诸佛目色中染上了一层隐隐的失望，自在的白鸽也像是被人捏住了脖颈，脆弱的生命危在旦夕。

　　　　长明步出千佛洞，伤痕累累的少年紧随其后。

　　　　他身上没有一处好的皮肉，衣裳也尽数被打成碎片，衣不蔽体，只是简单地披着长明的僧衣外袍。

　　　　长明迎着诸佛的目光，面色无波无澜，“回九重天，我们再行商讨。”

　　　　于是佛光大盛，照亮了这一方山巅的幽暗天地，暗沉的天边仿佛都被染上了彩霞。

　　　　佛光托起了隐隐可见的巨大莲台，诸佛归天。

　　　　空旷寂静的大殿之上，梵音隐约。佛陀分列两道，上首漂浮着三尺莲台——那是迦叶佛的尊位。

　　　　长明仅是抬眸望着，却并未归位。

　　　　小沙弥跑到眼前，声音稚嫩，“佛，您终于回来了。”

　　　　长明垂眸望着小沙弥，轻轻摇头道：“我不是佛，佛已不会再归来了。”

　　　　小沙弥不解其意，歪着脑袋看着长明，眼神懵懵然，却是极清澈的，像是不染杂质的黑琉璃。

　　　　被这样明净清澈的目光注视着，长明突地掀起僧袍下端，直直跪地，目光看向上首的三尺莲台，沉声道：“寒川，跪下。”

　　　　于是寒川便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随他一起跪下了。

　　　　长明声色沉沉，他的声音响彻大殿，也响彻了整个天下，落在了三界六道所有生灵的耳中。

　　　　“迦叶佛乃真佛之躯，高洁慈悲，心怀天下。而今迦叶佛为天下殒身，后世当铭记于心，心怀感念。”

　　　　“吾乃昔日迦叶寺僧侣长明，今已堕入凡尘，背离佛门，暂居迦叶佛身内。”

　　　　“我非佛，但会继承佛陀遗志，护佑苍生，还天下以安宁。”

　　　　寒川看着长明跪得笔挺的身影，心情忽然很复杂。他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心情来看待这一幕，也描述不出此刻心中的感受。

　　　　总之他心里酸酸的，有些想哭。

　　　　长明俯身，在大殿之上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嗡震。

　　　　凡人不知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便皆仰脸向天，心中却似乎有些不以为意——管他是真佛假佛，只要能给他们太平日子，哪怕是邪魔也能被尊为神佛！

第314章　驱阴浊（25）（）　
卖菜的依旧叫嚷着卖菜，想尽各种法子短斤少两；买菜的挎着菜篮子，想方设法地多偷两根菜回去。

　　　　地上坐着的老乞丐捂着身体各处痛呼，瞧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却还在用余光偷瞄，有没有人给些施舍。

　　　　只可惜，路人视若罔闻，卖菜的专注于叫嚷吆喝，装得再像，也无人理会。

　　　　这世道看似太平，殊不知，最该救赎的还在暗影中沉沦——是人心。

　　　　小沙弥仍还愣愣地看着长明，黑琉璃似的眼睛一眨一眨，“那，请问您该如何称呼？”

　　　　长明语气沉沉，却很笃定，“我是凡人长明。”

　　　　小沙弥“啊”了一声，向他行了一礼，“原来是长明大师。”

　　　　长明同样以礼还之，他抬脚，缓步走到了上首处，却并未登上莲台，而是撩起衣袍席地而坐。

　　　　“现今，我们该当商讨一下，如何处置……”他突地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寒川，却硬生生地制止了自己，从寒川身上一掠而过。

　　　　“该如何处置，万恶本源。”

　　　　邪气实在太厉害，诸佛讨论过无数次，都不能得到确切的除掉寒川的方法。如今，自然也还未寻出来。

　　　　长明目光下望，试探性地问道：“那，佛门的至圣之地与西域的千佛洞之关联，诸位可曾听说过？”

　　　　诸佛面面相觑，就更不知晓了。

　　　　不过也对，他们都未曾进入过至圣之地，连迦叶佛都不知道，想必诸位佛陀就更不知道了。

　　　　长明叹息一声，“再给我些时间，我会想办法探寻出法子来。”

　　　　诸佛散去，空旷的大殿之上，又只剩下了寒川与长明两个人。

　　　　寒川被佛光锁着，呆坐在殿旁；长明从上首走下来，站定在寒川身前，也盘腿坐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一言不发。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对于寒川来说，仿佛已过去了足够修一次欢喜佛那样长长的欢愉光阴，又似乎只过去了仅够触碰着亲吻的短短一瞬。

　　　　长明倏尔开口，“我走了。”

　　　　“嗯，我等你回来。”寒川乖巧地点头，像极了他们在不周山上的相处的模样。

　　　　长明便缓缓起身，打算独自前往九重天之上的至圣之地，茕茕独行。冥冥之中似乎有声音在告诉他，至圣之地一定会有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法。

　　　　长长的广袖遮住了他攥紧的拳头，宽大的僧袍掩去了他双肩的紧绷。他转身，一步步走出了大殿，紧提着的那一口气才缓缓吐了出来。

　　　　此前设想过的种种最坏的可能，现在都一一应验。

　　　　而现在，他真的要想方设法地找出处死寒川的法子。

　　　　他只觉得痛苦，而更痛苦的是他避无可避！

　　　　长明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一瞬间迸裂开来，他的步伐由缓到急，心中连假意的平静都再也难以维持。

　　　　就好像是巨石入了水，此后片刻，涟漪只会越来越大，心思只会越来越乱。

　　　　长明独身一人进入了至圣之地，他的步子越来越大，步伐越来越快，似乎在眨眼间就到了那堵光墙跟前。

第315章　驱阴浊（26）（）　
偌大的广阔天地，光墙都似乎满无边境。

　　　　长明仰头看着虚无的上空，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一个起伏，渐渐走近光墙。

　　　　突地，一道长鞭猛然袭来，长明反应不及，正正地中了一鞭子，手臂上留下了长长一道血痕。

　　　　他愣住了。

　　　　手臂上的伤疤还在汩汩冒血，尖利的疼痛反倒让他镇静了一些。

　　　　为何在千佛洞时，七十二道打神鞭不伤他，反倒九重天之上的至圣之地中的长鞭，会攻击他？

　　　　第二鞭带着风迅猛袭来，长明侧身躲开，扬手与长鞭交战抗衡。

　　　　至圣之地中的鞭子比之从前更加不留情面，鞭鞭生风，势要见血；长明左躲右避，显得有些狼狈。

　　　　他拧着眉头，运足了气力一掌击出。两方力量相碰撞，眼前骤亮起来，白光幻灭，甚至刺眼到让人不可逼视。

　　　　长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而等他再睁开双眼时，眼前已经暗了下来，伸手依稀可以看到五指。

　　　　他又愣住了。

　　　　环顾四望，四下里都是黑黢黢的石壁，这里似乎是……千佛洞？

　　　　可又不像是千佛洞，石壁上半点壁画也无，石洞比之千佛洞要更加幽深狭长。

　　　　长明皱起了眉头，他似乎迎上了无数道目光，一一回望过去，皆是早早便已陨灭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佛陀。

　　　　他行过礼后，沿着中间的小道走过去，一直走到道路最尽头，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迦叶佛。

　　　　看着与自己相似的面容，长明默了良久，从一开始的意外到渐渐冷静下来，他忽而顿悟了。

　　　　“千佛洞才是真正的至圣之地，”他眉心皱得更深，“那九重天之上的呢，那是什么地方？”

　　　　千佛洞石壁上的不是壁画，而是诸佛神魂寄化而成，乃是传说中的诸佛遗骨。而如今，他大概就是来到了真正的至圣之地，诸佛现身。

　　　　迦叶佛微微一颌首，“我也是来此之后才明白，原来此处才是真正的至圣之地，九重天之上的，乃是至圣之地的背后一面。”

　　　　也可以这么说，日光斜斜照射过来，千佛洞乃是至圣之地的本体，而九重天之上的那个，是日光斜照出来的影。

　　　　阴暗幽深的本体，和光芒万丈的影。

　　　　本体有神魂有灵性，能分辨神佛与妖邪；但影无神无魂，不辨善恶，所以一视同仁，近者皆攻击。

　　　　“所以，在这里的都是……”迦叶佛温和地微笑着，“诸佛遗骨。”

　　　　包括他自己，都已成为遗骨。

　　　　原本，迦叶佛的身体给了长明，神魂被封在阵中，将他的气运转移给天下。

　　　　他也以为自己会就此消亡，可存在于世间一遭，总会留下些痕迹，于是残存的神魂来到了这里，成为了诸佛遗骨。

　　　　长明的目光笔直，笑意却惨淡，“所以，千佛洞能对抗寒川的邪气，是么？”

　　　　迦叶佛的目光仍还很温和，“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即便是不能让其消亡，能隔绝邪气也可。”

　　　　“总而言之，我们可以试一试，如何？”

　　　　长明一颌首，眸光微微闪动，“好。”

第316章　驱阴浊（27）（）　
迦叶佛看着长明，也明白了他的痛苦，便叹息出声，“此前我一直觉得，是我错了，不该下凡去历练，如此的话，就不会让你遇上寒川，生出这诸多事端。”

　　　　“但后来再深思下去，我才发觉，或许是冥冥之中已有注定，我下凡历练，才有了你的存在，让你遇上了寒川，才有了能够束缚他的人。”

　　　　若是寒川不曾遇上过长明，依照他的体质，只会越来越恶，到最后或许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或许还会颠覆神佛几界，实现真正的一统六界。

　　　　迦叶佛从来都是那样温和又高洁的模样，他一字一顿，“长明，你生来便注定是救世之人。”

　　　　听着这句话，长明默然垂眼，神色无波无澜，“好，我知道了。”

　　　　救世之人？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分量却太重，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救世之人要承担得太多太多，生离死别，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佛家七苦他一一尝了个遍。

　　　　长明攥紧了拳头，倏尔牵出了一丝笑来——不过，这样也很好，起码他遇到了寒川。

　　　　即便明知是苦，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