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欢喜- 第76部分

　　　　阵眼原本微弱的光芒蓦然间大盛起来，长明眼前的景象就停留在了这一瞬，他忽地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拖拽着他的神魂离开身体。

　　　　一瞬间，光芒骤灭，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黑暗，寂静无形地蔓延开来，似乎有清风在身边拂动。

　　　　长明眨了眨眼，好一阵儿过后才适应了黑暗，渐渐的，他的眼前景象才清晰了起来。

　　　　这是一片静默立在黑暗当中的森林，森林之中有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小路，小路两侧荆棘密布。

　　　　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的召唤，长明抬脚向着那条荆棘路走去，无处不在的荆棘刮破了他的衣袍下摆，一条路走得无比艰辛。

　　　　耳边渐渐响起虫鸣鸟叫，忽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这只手冰凉、瘦削，却异常熟悉。

　　　　就在这一霎那，前方的荆棘蓦然间更多了，一条路走得更加艰难缓慢，就好像这些困难险阻就是这只手的主人带来的一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长明有一股很坚定的信念——他不想放开这只手，不管前路如何。

　　　　长明侧过眼去，在沉沉的暗影当中，对上了光华流转的一双眼，这双眼迎着他的目光微微弯了弯，仿佛是在笑，于是长明也随之轻轻笑了。

　　　　这人勾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脸侧轻轻亲了一口，温凉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颊上，有些微微的痒。

　　　　随后，他就被这人牵着继续向前，无比艰难地穿越过了这一片森林，不知走到了哪一处时，荆棘渐渐稀疏了，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前路一片顺畅，于是他们的行进速度便快了起来。

　　　　终于离开了头顶上遮天蔽日的繁茂枝叶，眼前蓦然间亮了起来。

　　　　离开森林，前方是一片广袤而静谧的湖，天上的星月映在湖水中，是泛着光的影。一阵清风拂过，水面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星和月的影都模糊了。

　　　　湖水映出了站在岸边人的身影，一个是高大俊朗的和尚，一个是清瘦幽冷的少年，长明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叫出了少年的名字，“寒川？”

第305章　驱阴浊（16）（）　
少年笑了，“大和尚，你侧过眼来，看看我。”

　　　　于是长明就依言转过去了，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冷白的皮肤，那是寒川瘦削的肩头；目光再横扫过去，是一小段平直的锁骨。

　　　　锁骨上盛着一小片阴影，随着寒川的动作微微挪移，于是长明的目光便定在上面了。

　　　　寒川倏地抱了上来，他张开双臂环住了长明的脖颈，冰凉的双唇压了上来，却在相触的瞬间变得火热。

　　　　湖水映着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的影子，风吹过，星朦胧，月朦胧，人也朦胧了。

　　　　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长明的手不自觉地搭在了寒川的背上，他偶一抬眼，余光却瞥见了湖对面静默坐着的身影。

　　　　那人与他相貌一模一样，眸光清淡，静静地隔湖望着这边。

　　　　长明一个激灵，便松开了寒川。寒川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眼神蓦然便黯淡了下来。

　　　　愣愣地看了许久，长明才怔然道：“那是谁？”

　　　　寒川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落寞，“来讨债的。”

　　　　长明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总觉得自己脑海中好像是遗失了什么东西，可却始终都想不起来。

　　　　湖对面的人动了动嘴巴，隔得虽远，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长明，为了苍生，除掉他。”

　　　　长明愣住了，随即他原本空荡荡的掌心蓦然一凉，出现了一把刀，刀尖映着月色闪着寒光。

　　　　这寒光晃了眼，长明突地想了起来，现在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寒川是祸乱天下的妖邪，他害了很多人。

　　　　既然是祸乱天下的妖邪，那便应该除掉。

　　　　长明转过身，对上了寒川无辜又纯净的眼神，他的心一下子又软了。

　　　　寒川微微弯着眼睛轻轻笑了笑，“大和尚，你要杀了我是不是？”

　　　　长明默然了很久，湖对岸的那人仍还只是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仿佛轮转过去了一个日月，长明忽地抬手抱住了寒川，他抱得很紧很紧，仿佛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声音却是轻轻的，“寒川，对不起。”

　　　　那把刀随着长明的手腕翻转，映着月华流转，穿破了寒川的后心，贯穿了他的身体，随之也穿透了长明的胸膛。

　　　　一把刀将两个人的血肉刺穿，鲜血静而无声地滴落，砸在土地上，一片红褐色的斑驳。

　　　　皮肉都被刺破，长明身上却感觉不到疼，但他的心里很疼，仿佛是巨大的漩涡从心底起，将心头所有的思绪和情感都搅得粉碎，将他整颗心都化成齑粉。

　　　　长明恍然惊觉，原来就算寒川是罪大恶极之人，但看着寒川受苦，他心里也是会疼的。

　　　　不过都无所谓了，反正，他会陪着。

　　　　两个人的身体化成了无数光点，像是草丛中被惊起的萤火虫一般渐渐消散。

　　　　长明仿佛看到了迦叶佛眼神中的笑意，“你能愿意亲自出手除掉他，那我便放心了。望你能时刻将天下放在心中第一位，存大义顾慈悲驱阴浊，替我完成未完成的事……”

第306章　驱阴浊（17）（）　
长明睁开了眼，眼前还是千佛洞的壁画，火线忽明忽暗的光亮依稀照明了整个山洞。

　　　　他抬手一抹，才惊觉自己脸上湿漉漉一片。寒川正站在他身前，抬手在他脸上轻轻一触，指尖便沾上了他的泪水。

　　　　“大和尚，你是佛，佛是不该哭的。”寒川将沾染了眼泪的手指含在口中，不是咸的，是苦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佛的泪水是苦的，还是因为长明的泪水是苦的。

　　　　长明的目光落在了寒川身后，地面上倒着一具身体——那是长明刚才还在使用着的身体，至于现今……

　　　　寒川顺着长明的目光回头，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他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子抱住了长明原先的身体，动作轻柔，仿佛他抱着的是用沙土堆积成的脆弱泥塑，一碰即散。

　　　　再抬眸一望，他的眼神中是难以言喻的情感，像是骄傲，也像是欣慰，或许还有失落和决然。

　　　　“恭喜你，你如今已经是迦叶佛了。”

　　　　长明还立在阵中，脚下的阵眼还闪着微弱的蓝色荧光，映在他的面容上也是诡谲的光亮。

　　　　对着寒川这样复杂的目光，长明似乎顿悟了。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略带嘶哑的声音山洞响起，几经碰撞石壁，最终销声于无形。

　　　　“你觉得亏欠我，害我丢失了迦叶佛的神位，所以才布下这个局，毁灭迦叶佛的神魂，让我夺占他的身体？”

　　　　寒川此前刻意让长明出面救了天下人，又对其宣称长明乃是迦叶佛降世，现如今，世人对于长明感激又爱戴。

　　　　长明得到了迦叶佛的尊位，受天下人爱戴供奉。这应该就是寒川想要的了吧？

　　　　长明是这么猜想的。

　　　　但寒川定定地看着他，脸上忽而泛起了一抹奇异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要为你做的，才不止这一点点。”

　　　　那，还能有什么呢？

　　　　长明的一颗心沉到了水底，又沉坠又冰凉。

　　　　就在他等着寒川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他脚下的阵法突然光芒大盛，蓝色荧光变得近乎锐利地刺眼。

　　　　这阵法才刚刚吸收了迦叶佛的神魂，还没有来得及将这份福泽转移到天下人身上，再加上上古阵法本就不可小觑，所以它现在的力量，是极强的。

　　　　阵法凭空升起，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它就携着盛极的光亮，飞掠出了千佛洞。

　　　　寒川轻轻地放下了怀中的身体，起身牵住了长明的手，拉着长明走向洞外。

　　　　他的眼神很笃定，甚至还隐隐有几分霸道，“大和尚，你跟我来，我给你看！”

　　　　于是长明就随着他走出了千佛洞，他们站在山巅之上俯瞰万里河山，整个天下都被蓝色的荧光圈了起来，泛着淡弱的光泽。

　　　　长明听到寒川脆生生的声音，“刚才千佛洞里的阵，只是一个阵眼，是阵法的集大成所在，但它不是全部的阵法。”

　　　　少年清脆的声音，说的却是让人心底发麻的话。

　　　　寒川指着下方的锦绣河山，“大和尚，你看，这是不是很美？但是我可以让它变得更美，我可以给你和天下人一个全盛的时代！”

第307章　驱阴浊（18）（）　
听着这样的话，长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起，攀着腿脚一路直上，缠在腰间，直直扎入了心里。

　　　　他有些僵硬地侧过头看向寒川，眼底看的是寒川，可却又好像不是寒川了。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寒川自己在心中悄然无声地想了这么多事情，布下了这么大的局？

　　　　寒川笑着开口，眼底是势在必得的坚定，“是黑影，我让他布置了阵法——遍布天下的阵法，夺走别人的气运，将其赋予天下人。”

　　　　长明骤然明了——是了，应该就是从黑影的出现开始的。

　　　　黑影是寒川的影子。他所知道的，寒川都知道；他脑子里想的东西，也应该都是寒川曾经想过的。

　　　　昔日的寒川，在内心深处或许觉得，自己亏欠了长明，于是生出了愧疚。但是这份愧疚被他掩藏得太深太深，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淡忘了。

　　　　但是黑影的出现，使得这份愧疚被挑明出来，像是一颗茁壮的大树被人挖出了盘根错节的树根。

　　　　这一挖出来，就像是洪水倾泻，再也挡不住了。

　　　　于是寒川和黑影联手，开始了行动，想要将一切还给长明。

　　　　长明的手脚有些发麻，他的目光落在了下方山河的光泽之上。

　　　　他心底还有一个疑问，却迟迟不敢问出口，生怕听到的答案，会把他和寒川推得越来越远，直至再不可及——

　　　　气运的受惠者最终会是天下，那这气运又来自哪里呢？单靠迦叶佛的神魂，怎么足以盛极天下呢？

　　　　不等他问出口，寒川便回答了，语气中有得意也有癫狂，更有毫不掩饰的满腔爱意。

　　　　“既然要给，我就会给你最好的。这个阵法圈住了天下山河，我将法器投入阵中，还设下了无数阵法辅助它的效力。”

　　　　“只要我催动阵法，九天神佛就会被吸入其中，他们的修为和神魂都会被赋予天下，天下气运则会大盛。”

　　　　“到时，纵观三界六道，就只有你一个神佛，天下会迎来最盛的时代。你会受万民供奉，三界六道皆俯首以你为尊，你会立于这大千世界的最巅峰！”

　　　　寒川的眼神很灵动，但蒙着一层痴一层疯，让人心惊胆颤。

　　　　他微微地笑，“到时候，你就可以随意地处置我，将我这个阴邪杀掉，还天下太平，得到你理想中的太平盛世。”

　　　　寒川觉得，自己考虑得很周到了。

　　　　他曾亏欠长明，但如今还给长明一个天下独尊的神位，又还了长明一个太平盛世，怎么着也该还清了。

　　　　长明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声音也在发颤，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话、这样的野心会是从寒川口中说出来的。

　　　　他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我答应过你，要陪着你一起死的。我不用天下人的供奉，天下也自有气运，不用你强行附加。”

　　　　寒川摇着头，束起的发尾一甩一甩，“我早就想通了，不要你陪了。你这么好，怎么能陪着我一起死呢？”

　　　　“我还从民间听说过一个词，叫做殉情，这个词儿不好，我不喜欢。不过我也不怕你殉情，因为到时候，你就是天下最后一个神祗了，要是连最后的佛陀都陨落了，谁来挑起天下这副重担？”

第308章　驱阴浊（19）（）　
寒川考虑得果然很周到，连这一点都想到了。

　　　　他将所有的一切硬塞给了长明，不管长明愿不愿接受；随后又用天下，将长明禁锢在了这个尊位之上。

　　　　长明便只能孤独地站在三界六道的最巅峰之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寒川一跃跳上了山峰边沿的巨石之上，他高扬起手，打算催动阵法。

　　　　仿佛感召到了寒川的力量，下方阵法蓝光大盛，似是在呼应他。

　　　　天色骤然暗了，长风猎猎，席卷着尘沙上天，放眼望去，四处都是暗沉沉雾蒙蒙的一片。

　　　　风声呼啸，尖利刺耳，像是无数人在嚎哭尖叫，硬生生地把这天幕撕裂成了两半。

　　　　这一片天彻底陷入了黑暗，浓墨坠下的天幕是寒川瘦削的影，长风中夹杂着凄厉的嚎叫，仿佛是在叫嚣着要索他的命。

　　　　阵法的力量尚还未被启动，可神佛们似乎已经感知到了危险，他们联起手对抗御敌，警惕地盯着下界的阵法，大战一触即发。

　　　　寒川咧着嘴角，笑得得意又疯狂——

　　　　就算是九天神佛联手，那又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