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欢喜- 第71部分

　　　　长明的目光在寒川脸上梭巡，仔仔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但寒川的神情始终都是淡淡的，甚至还有些不在意的模样，看不出什么端倪。

　　　　也正是因此，长明的心才蓦然沉了下去——就是因为寒川没什么反应，才值得怀疑。

　　　　若是平常，他从长明口中听到“黑影”两个字，那一定是要急得跳脚的。

　　　　寒川被长明静静地注视着，突地有些心虚，便躲开了他的目光，佯装起床倒水。

　　　　他翻身下床，走到桌边提起了水壶；长明便也跟着下床，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细细一道水线从壶口流淌而出，接连不断，水声哗啦，在这寂静的房间中显得有些突兀，反之也就更加彰显了这房内的寂静。

　　　　黄昏的光线斜照进来，水线被投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长长的影；一旁的寒川的影子，也被拉得很长，延伸到了墙面上。

　　　　寒川也知道，自己的话不大有说服力，他怕引起长明的怀疑，便一边倒水，一边偷偷回头瞟了一眼，偷看长明的反应和神情。

　　　　长明始终静立在那里，清淡的目光，淡漠而温和。

　　　　那，他便是应当没有怀疑吧？

　　　　于是寒川放下心来，回过头放下了水壶，端起水杯小口地喝着。

　　　　而就在寒川转过头的那一瞬间，长明的手掌蓦然收紧了，圆润的指甲都要掐到肉里去，他却仿佛丝毫察觉不到疼——

　　　　寒川现今心虚的反应，已经很值得让人怀疑了。

　　　　而长明真正能够确认下来，是因为他看到了寒川映在地上的影。

　　　　自从黑影出现之后，寒川便没有了影，因为黑影就是他的影；而现在，他却突然有了影子，那是不是说明，迦叶佛是对的？

　　　　长明强硬地压下了自己的情绪，温和着语气，仿佛再说一件平常的小事，“寒川，你我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我们还有要事要做，不如明日就下山，去找黑影吧？”

　　　　寒川默了默，他没有看出长明的异样，正还在心里考虑对策。

　　　　现在自然是不能让长明离开不周山的，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

　　　　于是寒川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论用什么手段，说出什么谎言，花费什么代价，都一定要把长明留在这里！

第285章　思无邪（31）（）　
寒川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力度有些大，水珠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浑不在意，起身走到长明身前，猛地将长明抱住，脑袋埋在长明颈间蹭来蹭去。

　　　　“什么伤好得差不多了？我还没好全呢！大和尚，我们再在这里留一段时间，你再陪陪我，好不好？”

　　　　这样的举动亲昵又自然，他们从前也经常这样，但自从长明察觉了真相之后，再看寒川如此，便总能觉出些阴谋的意味来。

　　　　寒川一仰脸，哀哀地看着他，“大和尚，我就快死了，你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我么？”

　　　　长明看着寒川这样，蓦然觉得心寒。

　　　　他总觉得，眼前的寒川，似乎与从前的寒川不一样了，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寒川骗他竟能如此自如又淡定了。那寒川从前对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欺瞒了他什么呢？

　　　　有些事不能细想，越想越心凉。

　　　　心里的凉意渐渐遍布了肺腑，慢慢的，竟然牵出了几分疼痛来。这几分痛楚愈演愈烈，痛到了极致，连呼吸都牵连着肺腑，全身每一寸血肉都是疼的。

　　　　长明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住自己呼吸中的颤抖。他望着寒川，点头轻轻笑了，“好，那我们再在这里待一阵子。”

　　　　寒川本已经做好了死缠烂打的准备，却没有想到，长明答应得这么痛快，他便不禁笑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看似相安无事，实则各自欺瞒。

　　　　黄昏过去，长夜将至。

　　　　寒川又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往床边懒散一坐，“大和尚，我困了，我们睡觉吧，好不好？”

　　　　长明笑得很温柔，眼神却避开了寒川，看向了被褥，“你不是才醒来么？”

　　　　面对长明，寒川往往很喜欢耍赖，“那我就是困，不成么？”

　　　　长明还是像往常一样纵容他，“好啊，困了那便睡吧。”

　　　　于是，长明也脱衣上床，静静躺在了寒川身边。他才一躺下，寒川便十分自觉地凑了过来，缩到了他怀中，他也自然而然地抱紧了寒川。

　　　　怀中的少年身子清瘦，体温还有些凉，就像是从前一样。可是这一次，长明却觉得，自己再也暖不热他了。

　　　　吹了烛火，竹舍陷入了黑暗之中，唯有月光和稀疏的星点照耀，微弱的光线透过竹窗，给竹舍一隅带来了一点亮光。

　　　　迎着这样的亮光，便依稀可以瞧见，床榻上的两个人，相拥而眠。

　　　　旁人却看不出来，那小小的少年看似睡得香甜，可实际上他的神魂已经出了窍，飘出了竹舍，乘着风正打算离开不周山。

　　　　寒川乃是邪气所生，经过这天长日久的邪气滋生，他的力量现在已经达到了鼎盛。不需要实体，也可随意奔向东西，做他想要做的事。

　　　　而今，他最想要做的，便是将计划中的最后一环了结——斩尽天下神佛！

　　　　寒川也不晓得，在他神魂出窍之后，长明幽幽张开了眼。

　　　　长明借着月光，看着身边少年看似熟睡的苍白面容，默然良久，眼底是说不清道不尽的苍凉与痛苦。

第286章　思无邪（32）（）　
寒川顺着风一路下山，要看着就要离开不周山，可突地，一阵佛光袭来。他下意识侧身一挡，躲开了佛光的攻击。

　　　　佛光转瞬即灭，长夜又恢复黑暗与寂静。

　　　　寒川站在山脚下，举目四望，一切如常，仿佛刚才乍现的佛光是他的错觉一般。他皱起眉头，四处张望，想要寻到这佛光来源。

　　　　偌大的平坦草地之上，除了寒川，便只有长风吹过，压弯了绿草，拂过满鼻清香。

　　　　寒川警惕起来，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四下里张望。“是谁？给我出来！你们佛门中人，现在也这么偷偷摸摸的了么？！”

　　　　他不知道，在佛光背后，是一个金光灿灿的法器；而这法器，拿在了长明的手中。

　　　　长明还在竹舍内，他的神魂也离开了身体，将迦叶佛先前嵌在他体内的法器取了出来，用以对付寒川。

　　　　这法器上只有神佛的气息，于是，寒川便以为这是神佛在阻挠他，根本没有想到，竟会是长明！

　　　　就像是长明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会是寒川一样。

　　　　长明隐藏在林间，在山野之林中静立着，衣袂被长风扬起，目光明灭幽微。他的眼神淡漠中透出了几分凉意，一眼望过去，仿佛肉眼都可以看出他的哀恸。

　　　　心中是痛苦纠结的，可是他没有丝毫犹豫，平举起法器，再催动了一击。

　　　　咒文承载着佛光从法器间飞出，穿过了树林，直冲着寒川的方向去了。

　　　　寒川这一次有了准备，察觉到了佛光飞来的方向，狠狠地一回击，动用了全身大半的邪气。

　　　　邪气席卷着长风在树林间横冲直撞，所过之处落叶成堆，向着长明迅猛而来。

　　　　长明看着这攻势，知道寒川大概是使出了大半的力气，于是就没有硬挡，而是一侧身，躲了过去。

　　　　邪气狠狠撞到了树上，冲天大树拦腰折断。在邪气消散的一瞬间，长明好像对撒谎那个了一道阴邪又狠戾的目光——是寒川。

　　　　这目光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极端的阴狠，像是在下一秒，这目光的主人就要飞身过来，将他撕得粉碎。

　　　　长明知道，这是寒川的警告。

　　　　寒川并不知道在他身后偷袭的人是谁，也难以判断这人的方位，便只好借着邪气来警告对方。

　　　　长明猜得不错，寒川给出了警告，意在告诫对方，吓退对方。

　　　　但他发现，对方始终躲在幕后，迟迟没有现身。可在他每每要跨出不周山的时候，那幕后人又会出手阻拦，就好像是……只想着阻拦他离开不周山似的。

　　　　寒川有些怀疑，这幕后人可能就是迦叶。

　　　　他沉吟了半晌，猜测或许经历了之前黑影的斩杀之后，神佛已经聚集起来，并且来到了附近，准备反击。

　　　　对方不打算让自己出不周山，寒川段时间之内找不到他们的所在，便也无计可施。

　　　　他出不去，但也不能让外人进来。

　　　　寒川阖上双眼，在整个不周山范围内感知了一遍，这山上除了他和长明的气息之外，就是一些小精怪的气息，丝毫没有神佛的踪迹。

第287章　思无邪（33）（）　
那这些神佛，便应当是在不周山之外阻拦寒川了。

　　　　寒川后退了半步，扬起了手，邪气自他手心源源不断地涌出，黑雾渐渐浓重，将整座不周山都包裹了起来。

　　　　如此一来，他虽然不能出去，但外人也进不来了。

　　　　自然，长明也就不能出去了。

　　　　设下了屏障，寒川便回去了，神魂乘着风飘进了竹窗，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寒川离开之后，长明却还站在树林里，迟迟未动——他不想回去。

　　　　于是，他便枯站在树林中，望着远处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夜间山里的风很凉，按理来说，长明现在只不过是一缕神魂，应该是感觉不到冷的。

　　　　但不知为什么，一阵风过去，他只觉得冷得彻骨，幽幽的凉意渗透了皮肉，直达骨缝，整个人如置冰窟。

　　　　长明很想将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蜷成很小很小的一团，不让风侵蚀自己分毫。可是他没有，他仍还只是那么站着，只是慢慢阖上了双眼，身形仍还挺拔。

　　　　阖上眼之后，长明眼前一片黑暗，他听到了山间的风声，又恍惚间好似听到了神佛的叹息，也听到了世人心中恶念叫嚣的声音。

　　　　突地，他又仿佛听到寒川在唤他，“大和尚，大和尚……”

　　　　长明眼前便蓦然出现了，方才那被邪气包裹着的阴冷狠戾的目光，仿佛是入了夜，树林间幽幽的野狼，一双眼睛闪着绿光，时刻准备着扑上来，将人撕得粉碎。

　　　　他从未在寒川眼里见到过这样的目光，哪怕是从前他们面对了敌手，寒川再冷再狠，也不会像是这目光，冰冷得仿似没有一丝温情。

　　　　寒川究竟还有多少面，是他未曾看到过的？

　　　　寒川究竟还做了多少事，是他不曾知晓过的？

　　　　“……大和尚，大和尚？”忽而又有几声寒川的呼唤，长明蓦然睁开眼睛，眼前树影幢幢，哪里有什么神佛和世人？

　　　　他这才清醒过来，方才的那不是错觉，而是寒川真的在叫他。

　　　　于是，长明的神魂便回到了身体，蓦然睁开眼睛，假装是才醒了过来。

　　　　长明侧眸望去，黑暗中，寒川的眼睛晶晶亮，像是漫天的星月都融进了这一双眼中去。

　　　　寒川回到身体之后，先是眨了眨眼，才适应了黑暗。随后他一侧眼，看到了身旁熟睡着的长明。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想到了刚才发生的事，他忽然心中有些发慌，莫名地担忧。

　　　　所以，他才急急叫醒了长明。

　　　　长明装作是才醒的模样，声音还有些倦怠的嘶哑，“怎么了？”

　　　　黑暗中，寒川看不清长明的神色，可听他的声音，似乎是如常的。于是寒川便略略放心了一些。

　　　　寒川摇了摇头，往长明肩上又拱了一些，“……我做噩梦了。”

　　　　长明的手掌在他背上轻轻地抚着，温声安哄，“怕什么呢？只是个噩梦而已，只要是梦，就终究都会过去的。”

　　　　可前提是，它是梦。

　　　　眼前这如影随形的真实，是他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了。

第288章　思无邪（34）（）　
寒川在长明安哄之下，终于再次阖上了双眼，安心睡了过去。

　　　　看来，刚才的人不会是长明——他家的大和尚向来清正又老实，怎么会说谎？就算是说了谎，怎么会这么的自然淡定？

　　　　看着寒川闭目，长明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才阖上了眼。

　　　　他现在，也能自如地面对寒川说谎了——可真是讽刺啊！

　　　　一夜难眠。长夜过去，夜尽天明。

　　　　第二天早上起来，寒川似乎还很有兴致，拉着长明说要在不周山里散散步、游玩一番。

　　　　他想的是，既然出不去，那便让长明陪着自己，珍惜这为数不多的祥和安乐的时光。

　　　　寒川与长明在山间走走停停，山中空气清新，深吸一口气，虽然有些凉，却是彻入肺腑的清新。

　　　　转过了幽然小径，眼前便是一块巨大山石，目光才一扫过去，便见水雾袅袅，再向下看，便见水波清润——

　　　　这是一处温泉。

　　　　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