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欢喜- 第70部分

　　　　黑影是寒川的影，也是寒川的一部分。这两个人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一样的，心心念念的归根究底，都不过是长明二字罢了。

　　　　他怕长明伤心，但就这么牺牲掉自己，似乎也不大甘心。

　　　　其实，他还是想再试最后一次。

　　　　看着黑影茫然的神色，寒川也不说话了。

　　　　他的心底突然冒出来了一丝罕见的怜悯，大抵是，通过黑影看到了自己的那点苦楚吧！

　　　　寒川猛地半转过身子，将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竟然依稀有些长明的风采，“那我给你个机会，和长明告别。正好魔族还未平定，这件事我来做，你去找长明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回转过脸，扬起一抹笃定的笑。“但，不论你怎么试，大和尚的心始终都是在我身上的，我死了他一定会难过，你哪怕再试上千百次，都只会得到这一个答案。”

　　　　“所以啊，我给你这个机会，仅限你做一个告别。你我意念相接，我可是会监督你的呦！”

　　　　寒川的话音落下，白雾经风一吹，朦胧散去。

　　　　树林间站着的两个少年，一个随风远了，到了千里之外；一个顺着风携裹着雾气，透过窗飘入了竹舍，钻入了床上少年的身体。

　　　　雾气萦绕在长明鼻尖，他轻轻打了个哈欠，突然觉得困倦，便拥紧了寒川，侧着身子睡了。

　　　　长明的意念沉沉下坠，眼前突地飘过一片雪花，身侧温度骤然冷了下来。

　　　　随即，眼前高峰渐现，风雪连天，迷蒙之中一切都被雪片切割碎了，长明眼前一片朦胧，脑子里也混混沌沌，仿佛连思考都做不到了。

　　　　雪峰顶上，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少年分站两端。

　　　　长明目光在左右两侧游移，想要辨认出哪个是寒川，可他脑子里仿佛漩涡深绞，一思考就觉得头痛欲裂。

　　　　于是，他便放弃了。

　　　　其中一个突然侧脸看向了长明，眼神炙烈，眷恋沉沉。可是长明看着他，只觉得陌生，那想必，这个应当是黑影，那一个便是寒川了。

　　　　长明甩了甩头，晕晕沉沉，朦朦胧胧，雪落无声，风声却极烈，在耳边刺响。

　　　　那两道身影突地动了，滔天邪气冲撞在一起，长明眼前都有花了的影，仿佛过去很久，又仿佛过去了一瞬。

第281章　思无邪（27）（）　
一切都是朦胧的影，长明皱着眉仔细地辨认，可脑中混沌，似乎连动作都变得费力起来。

　　　　突地，一声巨响惊破了风雪，其中一个人影被狠狠击中，坠落下了深渊，黑色的衣衫猎猎招摇，映在长明眼中，像一只破碎的风筝。

　　　　山巅上落下了一个人，被风雪包裹着稳稳站在地上。他看着长明，缓步向着长明走来。

　　　　长明想挪开步子，可他发现，除了脑子变得混沌之外，自己现在竟连动一动手指都不能够。

　　　　这人猛地将他抱住了，眼神炙烈得近乎贪婪，“大和尚，以后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我，在你身边也只有一个我，我们两个可以生生世世地在一起。”

　　　　长明垂眸看着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人不是寒川。

　　　　那方才坠落下去的那个，就是寒川了？

　　　　像是在刻意印证他的所想，眼前的少年笑道：“我不是寒川，我是黑影。寒川已经死了，大和尚，你是我的了。”

　　　　哦，寒川死了。

　　　　长明默不作声，面上似乎没有什么波动，心底里好像也没有兴起什么波澜。

　　　　但他心头突地涌上来一个强烈无比的想法——既然寒川不在了，那他也就不必再活着了。

　　　　倏地，长明整个身体都松了下来，仿佛禁锢被蓦然解开，他的手脚恢复了知觉，似乎可以随意动作。

　　　　黑影与长明对视了一眼，在看到长明的目光的一瞬间，他的心蓦然落了下去。他咬着牙，缓缓松开了对长明的桎梏，双手离开了长明的腰间。

　　　　长明缓缓侧头看向雪峰之下，那方才坠落下去的黑衣少年，此刻连一丝儿影都看不见了。

　　　　于是，他便挪着步子走到崖边，半分犹豫也无，身子前倾，直直坠了下去。

　　　　眼前和脑中始终都是朦朦胧胧的一层雾，什么都不真切，就像是在看一副移动的画卷。隔着这样一层雾，好像痛苦都不那么深刻了。

　　　　看着长明直直坠落下去，黑影的脚尖挪了挪，脚步已经抬起来了，可随后又落了回去。

　　　　他握紧了拳头，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大和尚这么爱寒川么？

　　　　可是，为什么他与寒川一模一样，大和尚却不爱他？

　　　　远隔千里，寒川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他不禁扬起一丝笑——他就知道，长明心中总是向着他的。

　　　　可随即，他的笑容又落了下来——假若他真的死了，大和尚会怎么样呢？这个死心眼的大和尚，活着不好么？

　　　　突地，一个声音颤抖道：“魔……魔尊？”

　　　　这声音将寒川的神智拉回了眼前，他将目光放在了眼前颤抖的魔族们身上，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假若，长明届时看到了自己为他做的一切，看到了这锦绣的山河，会不会就不想死了？这世间的万千生灵，是不是就能够留住他？

　　　　寒川微微勾起了半边唇角，笑容中没有半点温度，眉眼仿佛已成了妖，隐隐还有些惑人诱色，仿佛天地之间妖妖邪邪一美人，就站在眼前。

　　　　他不晓得这些能不能留住长明，但还是先做了吧，万一能成功呢？

第282章　思无邪（28）（）　
寒川看着这些魔族，他才只是站在了他们身前，还未开口，便将他们吓得抖如筛糠。

　　　　自从寒川离开魔族，黑曜又爆体而亡之后，神佛下界斩妖除魔，魔族便已溃不成军，各自躲在了深山老林里，不敢出来。

　　　　其中那个领头的魔族跪地道：“魔尊重归魔族，我等必然甘心臣服，誓死效忠！”

　　　　其余人皆高声应和，就算并不甘愿，但为了保命，也不得不如此。“是啊，我们必然会誓死效忠魔尊，甘心臣服于您！”

　　　　寒川幽幽地抬眼，微微俯身，凑近了带头的魔族，放低了声音，“你们要臣服的不是我。”

　　　　他忽而抬头，手指直伸指了指天，额头上的纹路都透露着妖异，“你们以后要臣服的，是佛——天上的迦叶佛，知道了么？”

　　　　魔族们面面相觑，他们这一群魔族，竟然要臣服于佛么？！

　　　　大家都在犹豫，还茫茫不知其所以然，寒川却忽而轻轻动了动手指，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将魔族吓得魂飞魄散。

　　　　他门纷纷跪地，磕头不断，“我等誓死顺从迦叶佛，生生世世，永不背离，永不背离啊！求魔尊饶我们一命！”

　　　　寒川满意地一颌首，一转眼，望向了远处连绵的山脉，眼前似有朔雪凛凛，长明的身影坠落崖下——他又将神识放进了那个幻境。

　　　　长明直直坠落下去，穿风破云，猛然的坠落感让他有些清醒，他似乎隐隐能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幻境之中。

　　　　他直坠崖底，蓦然昏死过去。可躺在崖底的身体，却无伤无损，半点伤疤也无。

　　　　黑影也跟了下去，他停留在昏死过去的长明身边，缓缓蹲下了身子，一颗眼泪啪地坠落在长明脸上，渐开了无数细小水珠。

　　　　他用手指轻轻抹去长明脸上的水渍，徐徐躺了下来，蜷缩在长明身边，双手环在了长明的腰间，将长明紧紧抱住。

　　　　黑影皱着眉头，一张脸也跟着皱了起来，眼神哀哀的，像是只被抛弃了的小兽。

　　　　他的声音很小，像是在呢喃，“大和尚，你都不知道，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可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你喜欢寒川，可是我跟寒川不是一样的么？”

　　　　黑影心中浓烈的爱慕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好翻来覆去地将“喜欢”两个字在口中揉搓咀嚼。

　　　　“可是，大和尚，你不喜欢我，我就没有机会再继续喜欢你了。”

　　　　他在长明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口，声音很轻很轻，又有些亲昵，像是出门的道别，“大和尚，再见啦。”

　　　　随后，他便骤然化成邪气消失，奔赴寒川所在的方向——

　　　　黑影得到了答案，还是决定选择牺牲掉自己，让寒川将自己吞噬掉。

　　　　或许，寒川活得更久，大和尚就能更开心一些。

　　　　远隔了崇山峻岭的寒川感知到这一幕幕画面，蓦然阖上了眼，轻叹出声——大和尚，再过不久，我也要和你说再见了。

　　　　再一睁眼，黑影便已在他眼前。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寒川一挑眉，“来吧，剩下的事，我去完成。”

第283章　思无邪（29）（）　
天光透过竹窗的缝隙将长明笼住，屋外鸟鸣啁啾，这些声音落在长明耳中，他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后终于醒来。

　　　　像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大梦初醒，不知今是何年。

　　　　但他知道，这不是梦，这应该是黑影所造的幻境。但他不明白，黑影为什么要造一个幻境出来，又为何突然离开。

　　　　长明侧过脸望向窗外，日头已经西斜，几近黄昏。他再一垂眸，这么久过去了，寒川都还未醒。

　　　　他拍了拍寒川的脸，“寒川，寒川……”

　　　　可寒川仿佛无知无觉，始终不醒。因为这时候的寒川，正在消融黑影的邪气，正是紧要的关头，无暇分出神识来看顾着这边。

　　　　长明唤了他许久，他却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再细细察看了一番，长明也未曾发现寒川身上有什么伤痕，之前吐血的伤也已经痊愈。

　　　　沉思中，长明的心中便一沉——寒川一定有事在瞒着他！

　　　　只是不知，这件事是大是小，是好是坏。

　　　　就在这时候，一道佛光突然破了竹窗攻了进来，长明反应迅捷，一个翻身便半跪在床上，挡在寒川身前，抬手抵开了这攻势。

　　　　迦叶佛推门进来，他直迎上长明的目光，面上似乎是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语气也未曾变过，无波无澜。

　　　　可长明却莫名地察觉到了他隐隐的怒意。

　　　　迦叶佛的目光落在了寒川身上，“我佛慈悲，本不该轻易杀生，所以从前我们苦心给他机会，希望能想办法保住他一条命。”

　　　　“但此人冥顽不灵，罪孽深重。他不死，则天下难安，你还要护着他么？”

　　　　迦叶佛的眼神中隐隐有失望闪过——寒川是不死之身，他这一击虽重，可寒川极有可能不死。如今，长明连这样一击，都不愿让寒川受下，那以后呢？

　　　　长明握紧了拳头，面色挣扎，“可，黑影与寒川还未合二为一，你也没有寻到除去他们之法……”

　　　　迦叶佛沉声反问，“那你怎知，他们还未合二为一？抑或是说，你如何知晓，他们没有合谋？”

　　　　“合谋”二字一出，长明骤然睁大了眼，愣在了原地。

　　　　迦叶佛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撞入了他的耳中，“原先我也毫无保留地信他，可近来，黑影突然一反躲避的常态，竟反过头来弑杀神佛，几近疯狂。”

　　　　此外，他还发现，黑影的邪气出奇地强大。前几日，诸神佛合力反击，终于将黑影重创。

　　　　可迦叶佛却意外发现，这邪气并不合一，而是有两股。受伤之后，这两股邪气各自奔逃。直至这时，他才开始怀疑寒川。

　　　　或许，是寒川一直在指使黑影行动。

　　　　“事已至此，你还要护着他么？！”

　　　　迦叶佛的目光中似有刀，落在长明的身上，他只觉得每一寸皮肤都被刮得生疼。

　　　　良久的寂静过去，长明默然叹息，“让我自己，再试一试真假。”

　　　　话是这么说，可其实，想一想黑影今日的突然出现，和那莫名其妙的幻境，他已大概猜到真相了。

　　　　但，他还是想再给寒川一次机会，想亲自再确认一次。

第284章　思无邪（30）（）　
长明说还想亲自试一试，迦叶佛便答应给他这个机会，让他亲自试一试。

　　　　迦叶佛离开之后，又过去不知多久。

　　　　寒川吞噬掉了黑影的邪气，他的神魂回到身体，便颤了颤眼睫，假装幽幽转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侧过脸，就看到身旁拥着他的长明，当即就奉上了一个甜甜的笑意，“大和尚，我睡醒啦。”

　　　　长明不动声色，面上没有什么大的起伏，“我也刚醒不久。”

　　　　顿了顿，他又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我梦到黑影了，他紧紧地抱着我，跟我说了很多很多话。”这语气像是喟叹。

　　　　寒川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迟滞，随即轻轻地笑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漫不经心道：“兴许，这真是个梦呢？”

　　　　长明的目光在寒川脸上梭巡，仔仔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但寒川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