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欢喜- 第69部分

　　　　寒川站在竹舍的栏杆边上，手扶着檐柱，弯腰向下，蓦然将口中的东西吐了出去——是嚼碎的野果，但更多的是鲜血。

　　　　他用袖子一抹嘴，竭力平息住自己。

　　　　寒川能感知到，是他的邪气协助黑影对付迦叶，可迦叶与其他神佛联合反击，佛法攻了回来，他和黑影都受了伤。

　　　　他的手指几乎是抠进了檐柱的木缝当中，在门外枯站了许久，随后才缓了缓神，转身回屋。

　　　　在路经桌案时，他随手将水壶拿在手中，等到回房间时，便可以取水为解释。

　　　　可一抬眼，却瞧见长明正倚在门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便扯出一丝儿笑，扬了扬手中的水壶，“我只是出来拿水，我们回屋吧。”

　　　　长明却突然上前，攥住了他的手腕。才一凑近，便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也察觉到了他气息不稳。

　　　　“受伤了？”长明的眉头又死死皱在一起。

　　　　寒川摇摇头，“哪儿能啊？我一直都在不周山上，哪里来的受伤的机会？”

　　　　长明没有听他的，大步走到门外，探头向下望，就见到草丛之中一片殷红血色。

　　　　寒川张了张口，想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可黑影那边，又受到重重一击。现在寒川的邪气也借他所用，自然也会受到牵扯。

　　　　这一击之下，寒川就撑不住了，身子摇摇欲坠，晃了晃，就歪倒了。

　　　　长明反应迅疾，转身一把接住了他，直接把他打横抱起，大步走回房间。

　　　　寒川被轻轻搁置在床上，长明用袖角拭去了他唇边的血迹，动作轻柔，眼神无奈，叹息声沉重，“寒川，你到底又瞒了我什么？”

　　　　而这时候，寒川的心神其实不在这儿了，他的神智望向黑影，在心内急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撤？！”

　　　　这一点，不用他提醒，黑影自然也知道。

　　　　于是，在九天神佛的夹击之下，黑影化作了一阵邪气，席卷着逃入了山林。

　　　　寒川也控制着自己的邪气跟着黑影逃了。

　　　　他正打算同黑影交谈商讨，可突地被人轻轻地拍了拍脸，有人在温声唤他：“寒川，寒川，起来喝点药再睡。”

　　　　这声音熟悉得几乎刻进了血肉中，寒川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长明的声音。

　　　　既然是长明在唤他，那他哪还有不回去的道理？于是他扬起一抹笑，收回了神智。

第277章　思无邪（23）（）　
寒川还未睁眼，便有光亮透过眼皮投射过来，他颤了颤眼睛，睁开了眼，便见烛光晃动，身侧是长明柔和的目光。

　　　　长明看他终于醒了，一碗苦兮兮的药便被递到了他的嘴边，“感觉怎么样？”

　　　　寒川皱着眉头移开脸，“本来挺好的，现在不那么好了。”

　　　　反应过来之后，寒川又开始哼唧，“我难受死了……不想喝药，喝了药就更难受了。”

　　　　长明叹息一声，“药还是要喝的，这药喝了能让你恢复灵力快一些，忍一忍便喝了吧。”

　　　　寒川的脸都皱到一起了，其实他还真是有些难受，受了伤之后，整个身体仿佛冰火两重天，时冷时热。

　　　　想了半天，他便只好妥协道：“……那你喂我。”

　　　　长明一挑眉，没有说话，抬着碗底灌了一口，便凑近了寒川。

　　　　寒川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乖顺地抬头，迎着长明的双唇印了上去，苦涩的药汁顺着双唇相接的地方流泻过来，异常难以接受的苦蔓延开来。

　　　　死死皱着眉，脸上的褶子隔了好久才舒缓下来。

　　　　他苦着脸开口，“大和尚，你再这样，我以后都不想和你修欢喜佛了。”

　　　　长明的笑容晕在了烛光里，语气中满是深沉的笑意，“那不是很好？”

　　　　“……”寒川的眼神幽怨了，“大和尚，我觉得我被你欺负了。”

　　　　“我都这样了，你还欺负我！？”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怨愤，与其说是在埋怨，倒不如说是在撒娇。

　　　　寒川向着长明伸出双臂，“大和尚，我冷，你抱抱我呗。”

　　　　于是长明便钻进了被窝，将寒川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现在的长明，恢复了许多，身体也就暖和起来了，抱着像一个大火炉，于是寒川就忍不住地往他怀里凑。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仿佛长夜都不寒凉了。

　　　　烛火的暖光盈在整间屋中，只能照亮窗外一尺见方的土地，就更是暖不到千里之外的山林了。

　　　　黑夜之中的山林，树影幢幢似鬼魅张牙舞爪。在最大的一棵树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是黑影。

　　　　他和寒川的邪气一同对抗迦叶佛，寒川受了伤，他自然也受伤了，且他们受的伤是等样的，丝毫无差。

　　　　但寒川有长明，他没有。

　　　　黑影身上同样是冰火两重天，山里尤其得凉，夜间寒风一过，他便瑟瑟发抖。

　　　　他偷偷钻进了寒川的脑海，便瞧见了长明关切的眼神，感受到了长明温暖的怀抱。只可惜，那都不是给他的。

　　　　又是一阵山风，林中四下起了雾，天上连星月都看不见了。

　　　　黑影吸吸鼻子，突然很难过，“大和尚，你是不是忘记了还有一个我？”

　　　　自然无人应答，于是他只好默默地蜷紧了身子，硬生生地捱过这一阵又一阵的寒冷，等待着明天的到来，和阳光的照耀。

　　　　黑影沉沉地睡了过去，他不知道，在他熟睡之后，有森森的邪气将他包裹，他便恢复了一些灵力，周身就变得暖了一些。

第278章　思无邪（24）（）　
那是来自远隔千里之外的寒川的馈赠。

　　　　寒川于昏昏欲睡当中，突然想起了还有一个黑影。他身边有大和尚帮他暖身子，但黑影没有。

　　　　大和尚自然不能借给黑影，那寒川就大发慈悲，将邪气借给他一些吧！

　　　　黑影对于这一切，都无知无觉，他只是觉得身上渐渐地暖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长明笑意温柔，怀抱温暖，将他紧紧揽在了怀中，口中说着轻和的话语，手上还轻轻抚着他的脊背……

　　　　长夜过去，第二日，黑影恢复了大半。

　　　　山林间的浓雾散去，只剩下了稀薄的淡色雾气。朝阳破晓，阳光穿破这层薄雾，照耀在黑影身上，他颤了颤眼皮，醒转过来。

　　　　黑影盘腿在树下坐了一会儿，终于清醒过来。

　　　　他站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站在山顶上俯瞰望去，一片大好河山。

　　　　握紧了拳头，黑影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神沉沉，长夜终于过去，现在，他还要去做他该做的事。

　　　　邪气游转过天下，在山河间盈荡。

　　　　黑影亲眼看着大盛的光芒落入了幽深的山洞之内，目光停留了片刻，随后才放心离开。

　　　　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他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不周山。

　　　　这座山是长明的佛骨所化，处处都充斥着长明的气息，他近乎贪婪地嗅着，似乎这样，便能与长明亲密起来。

　　　　黑影仰头看着这座高耸的山峰，山巅之处几乎直入云端，而长明，就住在那山巅之上。

　　　　他没有动用法术，而是选择步行上山，一步一步地爬上去——

　　　　他是寒川的影，便有寒川从前的记忆。但自从他被从寒川身上剥离下来之后，记忆就切断了联系。

　　　　不周山对于黑影来说，是一段缺失掉的有关长明的回忆，他现在想慢慢弥补回来。

　　　　于是他抬脚一步又一步走在泥泞的山间，山中空气清新润泽，还有神佛的丰厚福泽，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一路走一路看，黑影看得很认真很专注，将这些景刻在了眼中。

　　　　走了不知有多久，天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他终于攀登到了山巅之上。

　　　　山顶有一座竹舍，远远隔着竹窗望进去，便能瞧见靠坐在床上，斜倚在墙头的两个人，他们一个拥着一个，看着安然又惬意。

　　　　他们像是刚刚起床的样子，长明拥着寒川，声音很温和，没有半点逼问的样子，“寒川，你老实告诉我，究竟你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寒川一偏头，拒绝回应，“这件事你别管了好不好？”

　　　　于是，长明的声音便添了几分无奈，“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告诉我，我一定会想法子护着你的。”

　　　　寒川仰脸望着他，眸光中充满了哀求，“你别问了成么？我就要死了……”

　　　　“……”长明每每听到这句话，心头便像是牛毛针扎，若是平常的小事，他也就随着寒川去了。

　　　　但这件事很重要，还是要问清楚。于是他很认真地看着寒川，“不要拿这个搪塞我，到底怎么了？”

第279章　思无邪（25）（）　
寒川冥思苦想，正还在想拿什么别的借口搪塞过去。

　　　　他目光一瞥，便隔窗望见竹舍之外，不远处的茂密树林中，静静地立着一个人。

　　　　那人不躲也不避，就那么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眼神幽幽的，像是谁家坟头上的一棵老树。

　　　　寒川突然倚在了长明肩头，阖上了双眼，“大和尚，我还有些没睡醒，我们再睡个回笼，好不好？”

　　　　他调整好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神魂就脱离了身体，直奔外面树林而去。

　　　　长明垂眸看着他，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脸，“寒川，别装睡，我们好好谈谈。”

　　　　可随即，寒川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响起，仿佛是真的睡着了。长明愕然地看着他，既然是真的睡着了，那这对话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

　　　　长明此刻还不困，他无声地叹息，就靠坐在墙头，任由寒川缩在自己怀中。

　　　　他的目光闲散地飘向了窗外，原本清晰可见的小树林，现在却被一片白雾所遮盖，什么都看不真切了。

　　　　大概，又要下雨了吧？

　　　　长明收回了目光，垂眸看着寒川的发顶，轻而无声的笑意蔓延开来，他在寒川的鬓发上轻轻印下一吻。

　　　　未来还能剩下多少日子，他也无法确定。但眼下，还能过一天，便好好地过一天。

　　　　还能宠着寒川一天，便是一天。

　　　　与屋内静谧祥和的氛围不同，树林中对峙的面容相同的两人显得有些冷寂。

　　　　黑影的眼神有些随意，“阵法设好了，阵眼就在西域千佛洞。”

　　　　什么阵法？自然是夺人气运的阵法。

　　　　黑影与寒川都是至阴至邪之人，而西域千佛洞据说多年前有位大佛坐化于此，乃是佛门宝地。

　　　　物极必反，万物相生必相克，他们的邪气，竟能与千佛洞进行极好的配合。

　　　　所以，阵眼放在了千佛洞。

　　　　寒川蓦然笑了，笑容里半点轻松愉悦都没有，仿佛只是随意地扯了扯嘴角，没有什么弧度，眼中温度也欠奉。

　　　　但自从听到了这句话后，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寒川的眼神穿破了层层白雾回望竹舍，眼神释然——大和尚，这件事做完，我大概就已经将什么都还归给你了。

　　　　黑影继续道：“人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问题，魔界我还无暇顾及，但处理起来应该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至于神佛，神佛的力量太强，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两个人的力量又太散，所以我们必须合二为一，才能够对付他们。”

　　　　寒川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再一抬眼，整个人便做好了对战的准备，眼神中都是杀意，“那就像我们当初约定的那样好了——打一架，谁赢了便将输家吞噬，彻底占据身体。”

　　　　黑影的神色没什么波动，“那你就不担心，万一你输了怎么办？”

　　　　寒川耸了耸肩，眼神中是毫不在意的决然，“差别不大，反正，无论我们谁赢了，这具身体最后注定了是要死的，否则天下就不会安定，长明也就难以心安。”

　　　　他们两个现在的对决，不过是看谁比谁能多活一段时间罢了。

第280章　思无邪（26）（）　
说是要对决，寒川已然做好了准备，黑影却静立不动。

　　　　黑影静静地看着寒川，突地开口，“你死了，大和尚会很难过么？”

　　　　他总有一种感觉，长明对寒川，是很喜欢很喜欢的。他本不愿意相信，可是近来，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便不得不正视这一点。

　　　　寒川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却有些伤感，“会啊，但不论如何，我迟早都是要死的。”

　　　　黑影低低叹息出声，“那你活久一点，他是不是会开心一些？”

　　　　寒川听着他的话，忽而一挑眉，“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打算牺牲你自己，让我活下去了？”

　　　　这本只是寒川挑衅的话语，却没想到，黑影的目光突地变得茫然了——牺牲自己么？可能吧。

　　　　黑影是寒川的影，也是寒川的一部分。这两个人从本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