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女子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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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女子银行-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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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玉芳出事养伤的那段时间,冷秋月曾找到过傅咏兮,她看起来很憔悴,穿着昂贵的皮毛衣裳,可身形却比出嫁前更纤细,一点没有富太太的雍容华贵之像。最让人惊讶的是,那时她已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真不知道这样瘦弱,胎是怎么保住的。她找到傅咏兮,是为了商量一件大事,她想离开谈家。

    那个谈颂南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结了婚仗着自己已经有家有业,上人不敢如管小孩那般隔三差五地教训他,愈发放浪形骸。冷秋月的胎刚过三个月,他就回来商量一件丑闻。外头有个女人,同时怀了谈颂南的骨血,临盆的日子可能还比冷秋月早几天。那女人要赌这一胎一举得男,死活不愿意交涉干净。谈颂南不敢声张,他怕外头那种没分寸的女人拿命来闹,会影响他父亲对名下产业的分配。所以就出了一个荒唐的主意,要冷秋月对外去说,中医诊脉说是双生子,到时候两个孩子都是她的。至于外头的女人,就先哄着骗着,让她以为生了儿子可以做姨太太,等到她生产完了,孩子即刻抱走,她没有了筹码,事情也就完全了结了。

    站在谈颂南的立场上,这倒是白捡一个孩子的好事;站在普通人的立场,这就是富家子弟败絮其中的谈资;站在冷秋月的立场,这简直是对人格和尊严的践踏。她宁可逃到永定河,带着孩子一起淹死,也不肯陪谈颂南干这种丧良心的事情。

    傅咏兮自然劝她,头一个该想的主意是离婚,其次是逃跑,绝路是断断不可去的。

    可是,冷秋月有自己的麻烦。她知道谈家不会允许她办离婚的,只要一提出来就是关禁闭的结局,因为就她知道的,谈家有那么一位辈分上算她嫂子的女人,嫁来时未曾见过夫君一面,洞房了才知道夫君的智力只有七岁。后来为了离婚,生生被关成了疯子。

    “那要怎么办?”宋玉芳听得冷汗直冒,站起来不安地转了两圈,“就算能离也麻烦,她的孩子应该生下来了吧?”

    傅咏兮拉着她坐回到位子上,比着手势,提醒她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后来,我帮她想主意,帮她去谈判。我当时想着,秋月有她的恐惧在,可谈颂南也同样有一个软肋,正好互相挟制。所以,我就对谈颂南说,以养胎的名义,把秋月送到河北乡下,孩子生下来,按他想要的办,两个娃娃算是双生的,但他回去得对家里说,因为是双生,所以秋月‘死于难产’。有了这个理由,大家都能得到各自想要的。况且,如今秋月并不惦记什么富贵荣华了,在财产分割上,只要一笔去异地立足的费用就行。要是不肯的话,长久地闹下去,怀胎加坐月子,迟早要露出马脚来。到时候,谈颂南最不想失去的家产,可就难说了。”

    “然后就真这么办了?算算日子,她难道已经离开河北了?”宋玉芳无法想象一个人除了花心,还能狠心至此。她同样无法想象,冷秋月要下多么大的决心,才肯九死一生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不看一眼就送走。

    “今天收到的书信,她已经在上海租了一间小公寓。”傅咏兮偷偷摸摸从兜里掏出平安信,递给宋玉芳瞧,“我又给她介绍了一份会计工作,她的履历这时候倒是派的上用场。我想,她现在跟冷伯母两个,应该算是过上平静的日子了。”

    “怎么我一点儿不知道?就算头两个月我自己也有些麻烦,身体也不大好,可后来呢,你们怎么这么沉得住气?我就是帮不上忙,总也有知道的资格吧。”宋玉芳把信从头至尾读了几遍,仍然没从震惊之中缓过来。

    傅咏兮就知道,说出来一定使她生气,只得解释道:“秋月在北京没什么朋友,本意来说,自然想同你倾诉。可是你应该记得的,当初她要嫁人时,我这边有点不顺,有些抱消极态度,因此只你一人激烈地反对她。回想往事,她觉得无颜再面对你。再说了,这事儿也不是针对你。秋月心思细,特地嘱咐了,只我一人知道即可,就连沈兰姐那边,她也死活不让说呢。”

    宋玉芳忧心忡忡地感慨起来:“她走的时候很难过吧?生下孩子就还她自由身,她怎么会真的舍得自己的骨血。实在是被逼得没法了,才要如此的。想想也是,这种事情早已不是夫妻间你无情还是我狠心可以概括的矛盾了。带着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每天见到他都会想,这孩子的亲娘怎么样了,虽然不是好人,但也栽在了比她更恶毒的人手里,连生死都是未知数呢。”

    傅咏兮长叹道:“自然不舍得,她原本还打算打了胎再办交涉的,这样对她而言更人道一些。她把这个计划告诉了我,最早也是希望我替她张罗这个。我起先也不很懂,打听多了才知道,打胎并不容易,也与许多人的道德立场相悖,因此愿意做这些事的,多是黑市医生。那怎么能行,一失手就是要秋月用整个后半生来忏悔年轻时的不更事。”说着,眼里泛起一片泪花,“我也替她想了很多,觉得男女之间实在很不公平。男人可以来去自由,至多被人说几句阅历丰富,女人则不同,还有生育上的纠缠。最后,两害取其轻,我倒认为比起打胎这个下下之策,生下孩子就走这个下策,也算矮子里拔高个儿了吧。”

第129章 五四学潮() 
“至少能保住健康,这是人的本钱。”宋玉芳沉沉说道,手里依旧展开那封信,再细细地读了一遍。

    这时候,休息室里的员工陆续走了出来,傅咏兮往旁边钟凯的座位一望,又溜得没影了。

    独独留下宋玉芳,大半天都是魂不守舍的。

    长吁短叹的宋玉芳回到家,便向母亲说出此事。原不过是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不吐不快,可宋太太却听得脸色煞白,一路从她屋里退了出来。

    “哎呦,你还看书,我这心慌得呀!”宋太太冲进书房,将门关严实了,抢下宋子铭手里的书,一股脑儿把刚才听来的事情赶紧絮叨了一遍,最后跺着脚,几乎要哭出声来,“你说说,这股歪风邪气什么时候才能了呢?没结婚的,跟着男人跑;结了婚的,一个人偷偷跑。怎么现在的姑娘,都拿逃跑当时髦呢?她们就不想想家里的老父老母,辛苦拉扯大的闺女,往人海里一跳,这辈子生死不知,该有多伤心呀!”

    宋子铭冷哼道:“你为别人的家事心慌什么?再者说,这个姓冷的姑娘不是带着寡母一起走了嘛。生死都在一处,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宋太太着急上火地两手直拍桌:“不是呀,这些人都跑了,咱们的小玉会不会看了心动呀。要知道她身边不是有一个”说着话,忽然扑到宋子铭耳边,“我告诉你,她包里偷藏着一枚戒指呢!我垫过,指定有一钱重,绝不是她自个儿买的。要是她自个儿买的,有什么不能拿出来的。”

    听说女儿有可能跟人私定了终身,宋子铭的槽牙磨得直响。刚想站起来去质问,却被宋太太死死拽住。

    “你既拦着我,又为什么要说这些呢?”宋子铭鼻子里哼出冷气,甩着袖子道。

    宋太太也是急火攻心,抄起桌上的几份报纸,猛地抽起桌角来发泄。好容易把火气降了一些,才忍耐着说道:“她不是试探过几次嘛。要不就顺了她的心吧。你不表态,这样拖着不就是想叫她自己先腻味起来嘛。可我觉得这样太冒险,逃跑的风气传得这样厉害,谁知道她是先腻味呢,还是先奔着自由去了呢!”然后,她又展开手里那份被蹂躏得七零八碎的报纸,“你看,随手拿一份报,就有寻人启事,翻过来还有什么学界沉痛缅怀革命女性天呐,我一个没上过学的人,都学会了这种官话,一天得听无线电里说多少回这样的新闻,我才哎呀,我的命苦啊!”接着,瘫在地上哭了一场。

    宋子铭被妻子这一闹,吓得也倒在了椅子上。他拿起桌上的报纸,果然到处都登着青年男女出走的新闻,还有一大半都是竖着跑横着回来的,倒让他不敢有什么脾气了。

    恰是此时,王婶敲门请大家去厨房里吃一点宵夜。

    趁着一家人都坐在一起,宋玉芳忽然提到了弟弟的学业:“爸、妈,津方的化学不大好,你们也是知道的。这门课的补习老师不好找,我自己也是半吊子。我想请同事来试两天?”

    宋子铭听了不由大惊,以为这是豺狼虎豹正式要埋伏到家里来了,嘴里的东西喷了一桌。

    宋津方嫌弃地站起来道:“爸,你叫人还怎么吃啊!”

    “怎么说话呢?”宋玉芳拍了拍他肩膀,从王婶手里接过水杯,递给宋子铭道,“爸,快顺顺气。”

    宋太太呆若木鸡地愣了半晌,半天才问道:“束脩贵吗?”

    宋子铭冲她看了一眼,两个人靠眼神议定,要退为进。

    宋玉芳看不懂父母的眼神交涉究竟为了什么,只管坦然地回答道:“不要钱的,因为我同事也没有把握完全记得课堂上的内容,只是来试一试。”

    宋子铭点了一下头,低着眼睛,悄声说道:“那以后,让王婶晚饭都添一个碗。”

    “别别吃了,你给我说的书刚讲到武松喝了酒遇见大虫,快快给我往下说,最后是谁吃了谁。”宋太太寻了借口,偷望着了宋玉芳一眼,然后拉着宋子铭赶紧回到书房去商量。一走出厨房门,就忍不住皱紧了五官,用齐声问道,“你说,会不会就是那个男的?”

    宋子铭揩了一把汗,背脊僵直着,使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恐惧:“八成是的,但你不要乱说话。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们家闺女可是说过,谁在婚姻大事上干涉她,她就送人一具尸首的。”

    宋太太脚下一软,几乎是跌进了书房:“什么?什么时候说的,我没听过呀?”

    宋子铭关门的时候,低声大了一句:“我听过”

    宋玉芳跟到门边望着他们,不由自言自语起来:“爸妈最近都怎么了?”

    “这你都不知道,思想巨变,全国都巨变!”宋津方咕嘟咕嘟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拍着胸脯子邀功道,“没发现爸妈比从前可温和多了,有了家庭民主的苗头了。这还多亏了我,把学校图书馆所有的新派杂志都挨个借了一遍,每天给爸爸的书桌换新思想。”

    宋玉芳撇着嘴笑了一下:“本性真这么能改就好了。”

    宋津方一下子又泄了气,不停地甩着双腿,抱怨道:“姐,你要我怎么做给你看,你才觉得我是个大人了呢。”

    宋玉芳端起碗来,笑道:“考个好学校,那就真是长大了、长知识了。”

    ###

    民国七年的春天,对于银行业来说,宛如一个寒冬。推翻新则例的传闻愈演愈烈,央行改革受阻,势必会引起民间对国内银行业的看空。

    中行股东在京发起股东总会,要求董事会拿出应对方案。

    时任中行总裁的冯光华,走进大会现场前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却要硬着头皮站在主席台上,安抚军心:“各位股东,到会的同仁们,我知道你们都急于要知道,关于新旧则例的问题。上海的股东已经代表我们董事会,分别面见了大总统,以及代总理。就目前的形式来看,总统与总理一方面,皆允为维持。只要有挽回的余地,我们绝不会,也绝不能答应!”

    这时,有几道身影闪入会场。其中一位直接奔向冯光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彻底击溃了他强装出来的镇定。

    何舜清则走到最前排坐下,神色凝重地向孙阜堂解释道:“众议院今日议决恢复民二旧则例,咨送参议院”说时,眼望向张庆元,默然摇头。

    台上的冯光华看着手里的稿子,忽然感到自己连中国字都看不懂了,他匆匆走下主席台,从后边的侧门径直出去,奔回办公室去向财政部确认这个消息。

    这个举动自然引起会场的一片哗然:“怎么不说下去了?出什么事了吗?”

    张庆元气馁地垂手掩面,指缝间变得有几分湿润。

    “可你是副总裁呀!”孙阜堂拍着他的肩膀,喟然长叹。

    何舜清先一步走到话筒前,用沙哑的声音宣布:“各位,议程议程出现一点小小的变动,下面请张庆元副总裁代为主持。”

    头一次,这是头一次,股东会议上,没有任何的掌声,场面一度难以维持。

    张庆元拿手狠狠搓了一把脸,红着眼圈,抬着灌铅似的双腿,缓缓走上主席台。告知全体股东,安福国会推翻新则例,已经不再是传闻,也不是秘密,而是两院议会正式受理的提案,一旦通过三读,民六则例将不再具有执行效力:“我很遗憾,我各位股东,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当务之急,我们内部一定要保证诉求统一,无论对方以多么无耻的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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