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灵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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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灵曲-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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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甜笑,伏在玉采肩头,轻声絮叨:“你知道吗?在我们牛贺,木灵尤其受推崇哦。几百年前其实也不是这样的,知生氏的先祖原本对六灵一视同仁,但是听说木灵女岐上神的脾气不太好,我们隔壁的俱芦人对她不敬,她就把人家一个国家都灭了。自此之后,我们牛贺大大小小的祭祀典礼上,谁都可以不祭拜,对谁都可以有怨言,唯独对女岐上神不行。”

    “国有不避之险,俱芦气数已尽,祭拜谁也没有用。”

    “话虽这么说,但人嘛,难免要找点寄托。”安宁继续说道,“我们牛贺的王孙贵族,都是在皇城外的神庙出生的。出生后,婴孩还要在灵神的神像下受洗三日,以示对灵神的崇敬和忠心。说是受洗,不吃不喝,栉风沐雨,你想呀,有那么多宫人相随,婴孩又哪里会受半分委屈?还不是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有人挡风遮雨,走个过场而已。听说我就是在女岐上神的神像下受洗的师父,你还在听吗?”

    “嗯。”

    “但是我出生后不久,当初受洗的那座神庙走水了,听说是在夜里走的水,邪乎得很。一夜之间,神庙里的祭司、仆从、王孙和初生的婴孩都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你说走水之时,怎么就没有人发现呢?”

    “应是有人下了禁制,火扑不灭,人也出不去。”

    “或许吧。”安宁叹了口气,“知生老儿从小就不喜欢我,说我不吉利,一出生就带走那么多人。现在想来,无非是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其他一切都是托词。”

    “安宁,你是不是想家了?”

    “有点。”安宁鼻子酸酸的,抽了两下,瓮声答道。

    “等从增城出去,便回去看看吧,为师陪你一起。”

    “好。”她说好,其实只是敷衍。

    牛贺,她一定要回,因为她要报仇,要取下知生皇的头颅。然而,一想到自己满手鲜血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她却很怕被玉采看到,很怕,很怕。

    安宁抬手,悄悄将眼泪抹去,所幸在玉采背后,不会被他看到。

    明月出云海,直挂青山头。

    虽说多多少少已有心理准备,看到陆吾时,安宁还是忍不住惊叹。

    陆吾虎身九尾,至于长得什么样,其实她根本没看清楚,因为它太大,太高,头在九天之处,非腾云不可见也。

    不用玉采提醒,安宁麻溜地从他肩头跳下来,生怕惊动陆吾一般,凑近玉采耳边,轻声耳语道:“这么大,师父可想好怎么打了吗?”

    不等玉采开口,陆吾怒吼一声,霎那间风云色变,电闪雷鸣。

    安宁急忙往后跳了一大步,却见陆吾俯下身来,将夜空遮住,周身只剩阴影。

    她看玉采动也没动弹一下,心中焦急,嘴里做着口型,“师父快躲啊。”然而,未敢发出声响。

    玉采仍是不动,非但不动,眼皮好像都没眨一下。

    安宁觉得她的师父可能已经吓傻了,决定自力更生,摸出腰间长剑,手中剑花一挽,十分漂亮,既漂亮,又渺小。

    然后,剑就脱手了,在空中打了个旋,端端插回剑柄之内。

    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难免不听话。安宁看着玉采隔空这一番控制,而后像没事人一样地负手而立,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说好的“打”呢?您倒是动呀。

    玉采是动了,他唯一的动作,就是阻止了安宁将长剑刺出。

    只见陆吾将头贴在地面,肃穆地盯着二人。

    头顶再次出现一片夜空,明月清风,流云浮星,静谧如常。

    陆吾缓缓抬起一只前掌,安宁刚想往后闪躲,玉采沉声道:“安宁,别动。”

    安宁就真的笔挺挺地杵在原地,心里还犯着嘀咕:见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只见陆吾掌中泛起柔光,将二人笼罩在内。

    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

    本有很多事要做,很多话要问,在这样肃穆的情境下,安宁竟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死生有命,强求无用。她将身上那件借来的外衫裹紧了些,抖落一身月光,闭上了眼。

    想着身边那人,衣衫单薄,还受了伤,应该有些冷吧。仍是不放心,她挪动了几步,朝玉采靠过去。

    夜空朗朗,乾坤落落,东风几万里,带不走一枕长梦。

    还好生与死,都不是孑然一身。

    此情当此夜,忽而归故乡。

    耳边又想起熟悉的声音。

    “安宁,这是哪里?”那人一袭玄衣,声音低沉,还如初见般模样,从容妥帖,看不清神色。

    “神庙啊。”安宁指着神像下的襁褓,“师父你看,这就是我。”

    那小儿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玉采笑笑,柔声说道:“果然幼时便很聒噪啊。”

    安宁愣了半晌,歪着头问道:“师父,你在笑吗?”

    记忆中的玉采,什么都是集天地之精华,唯独少了一副好皮囊。长相平平不说,表情还僵硬得很。他怎么会笑?

    玉采点点头,朝神像处走去。

    四周忽有火光,熊熊而起,周遭嘈杂,不断有哭喊声。

    神像即将倾倒,玉采立于神像下。

    “师父快逃!”

    然而玉采像没听见,继续朝着襁褓而去,口中说道:“安宁,我来接你了。”

    玉采伸出手,即将触碰到襁褓时,婴孩止住啼哭。

    然而霎那间,神像倒塌,一声巨响,玉采被其砸中,身子断成两截,手中还抱着那襁褓中的婴孩。

    一瞬间,安宁好像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心也跟着咯噔一下,无处安放。

    她睁大双眼,不敢置信。

    然而此时,她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滴泪也流不下。

    安宁惊醒,发现周身的伤已经痊愈了,伸手一摸,脸上的皮肤也完好如初。若非里衣褴褛,实在看不出是受过重伤。

    而那人,仍站在她的身侧,衣衫单薄,负手而立,神色淡然。

    原来竟是被梦掩住了。

    还好,还好。

    安宁惊喜,原来陆吾不是宣战,而是为他们二人疗伤。

    只见陆吾又起身,将头没入云端,而后朝一旁走了两步,让出一条路来,直通增城。

    这一切起承转合,实在太过出人意料。

    安宁本想问些什么,但转念一想,有时候,还是知道的少些比较好。

    两人不约而同,朝着山路行去。

第三十章 人证物证() 
增城九重之高,山路却出奇的轻缓。

    眼前草木成荫,青丘叠翠,仰头云萦雾绕,亦真亦幻。山比陆吾高,更加望不见顶。

    更深露重,月色微凉,清风徐来,举目空旷。

    袅袅仙境,烟火人间,在九重增城之上,交相辉映,毫不违和。

    道旁二三人家,火烛已熄,唯有头顶月光,迎照逆旅。

    徒步而上,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而且更要命的是,安宁不知道,玉采要去哪里,又要去做什么。

    回想刚才的场景,只觉得惊魂稳定。

    安宁若有所思道:“连陆吾都让行了,师父,您杀气真重。”

    “并非与我相干。”

    不与你相干,难不成陆吾神将是被我震慑住了?想想都觉得荒唐可笑。

    安宁并未拆穿玉采的,只接着说道:“听说增城和须弥山一样,日升日落一昼夜,就是九州的一年。你说到底是九州一年如增城一日之短,还是增城一日如九州一年之长呢?”

    “二者有何分别?”

    “区别太大了。我们相识才不过一年吧,这一年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想呀,这么多事情,在增城如果就是一天的事儿,那这一天,未免也太跌宕了吧。”安宁觉得自己说的,十分有道理,“跌宕曲折一点倒也还好,但如果日子都像我母后那么过的,寂寂寥寥,度日都像过年,那在九州的这一年如果换到增城去过,母后还不得寂寞死?”

    “结局还不都一样。”在玉采眼中,人的结局都是死,并没有多大分别。

    人这一生,可能也只有从生到死这一点,没有变数。

    “不准对我母后不敬。”安宁嗔怪,接着说道,“师父啊,您老人家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连个家室都没有呢?”

    “你腾叔不也还是孑然一身吗?”玉采轻声反问,语气极轻,极柔,几近耳语。

    安宁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又要做什么去。然而他从来不肯吐露半分。

    回想起来,他这个人,除了表情僵硬了些,其实也不是十分严肃,行为时有乖张,话语间也常有调笑。他对自己,似乎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唯独不能,坦诚相待。

    安宁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哎,连中容都要成亲了。”

    “你很在意?”这几个字,玉采问得很轻,很慢,很认真。

    安宁没有看身边的玉采。

    如果她侧头去看,看他那永远看不清神色,此刻却又意外地,分明执着的神情,她定然不会接着后面的话说下去。

    然而,她只望向远处的微光,又叹了口气道:“能不在意吗?从我出生起,他就是我的未婚夫婿。我与他,本是顺理成章,天生一对。然而眼下,我的人生,却让别人替我背负了去。”

    安宁指的别人,是长思。

    运命的错综复杂,原是安宁始料未及的。

    若说过去在牛贺,她作为知生皇的独女,虽然位份尊贵,荣宠加身,然而那爹不亲娘不疼的日子,却无论如何都觉得孤单,觉得无依无靠,居无定所。好像哪里都可以呆上几日,哪里又都不是家。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挨到出嫁就好了,眼一闭心一横,横竖就只有十六年,忍一忍就过去了。夫君怎么说都比父皇母后更亲近吧,安宁打小就这样告诉自己,所以她对中容充满期待。

    与其说对中容充满期待,倒不如说是对往后的日子充满期待。总以为换了新环境,遇到了新的人,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安宁放不下过去,也放不下对未来的期待。所以即使她的身份、她的婚姻、她的荣宠、她的一切一切都被长思占了去,她却还牢牢攥着一样东西不肯撒手,那便是仇恨。

    她不恨长思,长思也是这场权利交替的受害者。

    她恨她的父皇,她口中那个“知生老儿”。她觉得,是知生皇那生杀予夺的权利,让她失去了一切的将来,顺带着,还要跟所有的过往作别。

    所幸的是,长思可以替代她的一切,却独独不能替代她的仇恨。

    仇恨是她夜以继日勤奋修炼的动力,是她觉得自己如今尚行走于人世间的全部缘由。若是连仇恨都能放下了,她的人生,才真的没了意义。

    她不在意自己嫁给什么人,却在意自己应该嫁给什么人。

    所以,安宁明明知道玉采让她离中容越远越好,她明明知道他想要的答案是“不在意”,她还是告诉了他,自己在意,非常在意。

    一句“在意”,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月夜幽幽,树影婆娑,长路看不见尽头。

    安宁觉得,一定是自己拖了玉采的后腿,凭他的修为,本可以走得很快,或许纵身一跃,就至山顶。

    然而山顶在哪,玉采又是否要去那里,她都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脚下这条山路,真的很长很长;增城的一日,也真的很慢很慢。

    分明觉得已经走了三两十天,却还没把增城的夜走亮。

    大概真的是直觉出现了偏差,走了这么多路,过了这么长时间,安宁却不觉得太累,也不算太饿,只是越走越冷,越走越想讨一杯热酒,一饮而尽,由内至外地,将身子暖暖。

    若不是觉得冷,她几乎都快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他的身影掩在本不透彻的月色下,无声无息。

    山夜的雾气与露水,都未能沾在他身上分毫,若非修为极深,怕是早就像安宁一样,看上去湿漉漉了吧。

    山路平坦,月色静谧,只有偶尔传来露水滴落的声音,在空旷的夜路上,回应着安宁那不合时宜的喘息。

    再怎么说,走山路都是件苦差事。

    越往上走,草木越萧索,人家越稀少,空气越寒冷。

    一直走到身边的景致都变了样,两人也未再开口。

    原来起初在山下望不清的山头,是遮了一地的大雪,与轻云同色,只将青木作了琼枝。

    鸟雀罕见,人迹难觅。

    月光将雪地照得发蓝,四周竟显得透亮了些。

    安宁再顾不得想心事,只一心一意地,应付着寒意。

    她加快脚步,想着兴许出些汗,也就没那么冷了。

    然而雪路不好走,更何况,这是高山之上经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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