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医足食- 第80部分

　　　　原本还算祥和的画面，瞬间就冷了下来，空气中散发着剑拔弩张的味道。

　　　　唐宏荣眼睛眯了起来，摇摇手中“文人雅士”的折扇，却看也不看说话那人一眼，只盯着朱绍，声音中透露出不善的意味：“朱兄，几日不见，你的品味看来差了不少，怎的什么猫猫狗狗的都带了过来？”

　　　　朱绍面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眼神闪烁，在身边那人以及穆兴檀身上游移了瞬间，旋即打了个呵呵，“唐兄说什么话来，这位可是来自京中的贵人，听闻穆兄才学之后，心中早就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只是没曾想穆兄竟是对我们这些人看不上眼。”

　　　　这话说得诛心了，温简心中冷哼，不动声色看向那个挑事的人。那人生的普通，衣饰却看得出来精心雕饰，头发抹了不少头油，服服帖帖没有一根乱飘，外置的衣衫以及靴履放在隅宁城中纵然算不上头一份，比不上华府这样的大家，但和刘老爷也能不相上下。此刻那人微昂着头，挑衅的目光就落在了穆兴檀身上。

　　　　一向沉默是金的费宇风这一回按捺不住，把衣衫下摆往右边一撩，抬步上前，正要回嘴，加入一触即发的舌战之中，哪里知道穆兴檀却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从未见过兄台，未知高姓大名？”穆兴檀却一拱手，温和询问，一派温文尔雅模样，似乎之前唐宏荣和朱绍以及这个青年男子之间的剑拔弩张完全不存在。

　　　　那人的头微微下摆，有些倾斜的眼正对上穆兴檀的目光，望入那双深邃而看不出情绪的眼中，心中不由暗自警惕。

　　　　“不敢，在下邹西。”邹西收了之前的傲慢，正色道，“来自京城，初入抚州，结交了一众好友，却听得众人对兄台赞不绝口，所以这才起了交流心思。适才言语无状，多有得罪。”说完拱手揖了一下，还特特弯了弯腰。

　　　　穆兴檀淡笑道：“误会误会，听闻京中人杰地灵，人物众多，要早知晓邹兄来自京中，我也不敢推诿。”

　　　　“既如此，请。”邹西把手往右边一摊，示意众人往这边走。

　　　　“请。”穆兴檀也勾起嘴角。

　　　　邹西和朱绍往前走去，穆兴檀的嘴角的笑容淡了下来，看着前面两个背影，眼微微眯起。

　　　　唐宏荣和费宇风看向穆兴檀，等待示意。

　　　　“穆兄，这人不怀好意，似是专门针对穆兄而来。”唐宏荣摇着折扇，低声说话。“莫非是那边的事情……”

　　　　穆兴檀微微摇了摇头，扫了下温简，却发现她并没有看自己。心中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

第118章　挑衅试探（2）uaiG。（）　
邹西和朱绍两人在前带路，直接越过适才经过的小河边，就在离河几步之遥的一处花丛停下，穿入其中，就有两个四角亭子，两三个丫鬟，四五个小厮立在亭边，见状迎了上来，躬身让了他们进去。

　　　　而亭内还有好几个书生打扮之人，正就着亭中石台低头看着什么，恭维之声不绝于耳。邹西和朱绍一进入，众人就抬起头来，快步迎来，为首一人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冲着邹西道：“邹兄，适才眀兄做了首七言绝句，若能得指点，实在是我等之幸事。”

　　　　邹西傲然笑了笑，却转过头看向穆兴檀：“穆兄大才，能否对我这些兄友们指点一二。”

　　　　穆兴檀淡笑道：“邹兄客气了，”说罢，迈步入亭中石台旁。那几个书生见邹西如此推崇另一个人，相互之间对望一眼，再看邹西脸上奇怪的笑容，除了适才为首之人身后那人有些茫然之外，其余几个却已经明白过来，于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围了上来。

　　　　穆兴檀细看石台上摊开的一首诗，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几行字：

　　　　鹤

　　　　水陆飞翔探宝地，芦松蓄养福优家。

　　　　修身结伴誉君子，壁上仙姿世代嘉。

　　　　字体只能说公正，若要拿着这样的字考科举，秀才倒是可以，若是想中举人，只怕还要多练个几年。而整首诗雕琢痕迹太浓，并以君子自喻，反到显得有些故作清高。当然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穆兴檀斟酌了一番，看了看围着他的几人，几人脸上都露出迫切的表情。

　　　　他微微笑了笑，淡淡说：“此绝句对仗工整，音律相和，虽然有些雕琢痕迹，但也算是中规中矩，若评等级的话，中下。”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顿时就变了，那个原本还有些茫然的书生怒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大放厥词。适才几位兄台都说此诗可得上上，你如此贬低我，是何居心？莫非你以为你如此行径，就能显得你文采风流？”听了这话，一旁的邹西和朱绍都露出看热闹的神色。

　　　　穆兴檀却恍然大悟，不紧不慢拱手道：“想必你就是做此诗之人。这些人都是你的好友？”

　　　　那人气哼哼道：“他们都是我好友，向来对我的诗赞口不绝，你还没回答，你是何人？”

　　　　穆兴檀淡淡道：“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几个人你可不能再相交了。”

　　　　周围听着的几人顿时就要群起而攻之，而那个作诗的秀才已经气怒道：“休要挑拨我们几人的关系。”

　　　　穆兴檀神色更显淡漠，盯着这个衣着有些简朴的诗人说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考了多次举人未中？”

　　　　那人一愣，刚想询问，就听穆兴檀继续道：“你肯定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主考官不懂欣赏你的诗句，如此才学，就算时务策和经义稍有瑕疵，也当是瑕不掩瑜。”

　　　　那人怔怔点点头，他确实这样认为，点头之后顿时又羞恼道：“难道不是？”他在抚州可不是无名之辈，只要是抚州的文人，多多少少也听过他明秀才的诗名。

　　　　穆兴檀也不生气，仍就淡淡地问，“敢问此诗你用了多长时间做来？”

　　　　明秀才道：“自然是灵感一来，诗词就喷薄而出。”

　　　　温简对诗词并没有太多研究，但听了这话，却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他以为他是曹植，七步能作诗？古往今来的名诗名句，哪一首不需要经过锤炼字句这一关。

第119章　对诗（）　
穆兴檀听了这话，却对着明秀才拱拱手，然后就不再言语。

　　　　明秀才却不明了，两只眼睛目光灼灼盯着穆兴檀，咄咄逼人道：“敢问兄台为何不再言语？”

　　　　一旁的唐宏荣“噗嗤”笑出声来，惹得明秀才又要发怒，这才悠闲地摇了摇折扇，上前两步来：“明兄，不知可曾听闻‘推敲’二字的典故？”

　　　　明秀才一愣，刚想回答，唐宏荣却不等他多言，紧接着说了下去：“昔年贾岛在长安骑着毛驴作诗，得了‘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两句，‘敲’字想改为‘推’字，却犹豫不决，就用手做出推、敲的样子，无意中冲撞了当时任为京兆尹的韩愈。韩愈不单没有怪罪贾岛，并且与贾岛一起思索两字用法，最终定下‘敲’字，两人也志趣相投成为好友。所以在下以为，若非有经天纬地之才，这诗词一道还得字斟句酌才是。”

　　　　明秀才哑口无言，他虽然自诩为惊才绝艳之辈，但究竟还是不能自比于贾岛韩愈，而贾岛韩愈尚且需要推敲字句，他如今却未建功名，说自己如何就显得过于自大。紧接着他又想到自己从薄有才名之后就结识了这些朋友，每一次他做出诗来，这些人都是大肆吹捧，渐渐地竟然疏远了以往一起科举的朋友，这十来年间，以往一起中了秀才的朋友多数都已经更上一层，就算没有中举，也是整日里钻研经义，准备明年的考试，他却日日怨天尤人，觉得主考官没有伯乐之才，无法辨识他这个千里马，眼见又快要到乡试，其他人想必已经胸有成竹，他却仍旧吟诗作赋……

　　　　明秀才回顾这段历程，突然间冷汗涔涔。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变成了以往最讨厌的模样，从小叔父就告诫自己既然有仲永之才，那就不要有仲永之伤，可如今的自己……

　　　　想到这里，明秀才失魂落魄地往亭外走去，一旁吹捧他的几个秀才唤了他几声，也没有得到回应，有两个人想跟上去看看，可瞧了瞧朱绍和邹西不善的脸色，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留了下来，鹌鹑一般缩在角落。

　　　　邹西拱了拱手，冲着穆兴檀道：“跳梁小丑罢了，难登大雅之堂，穆兄无需为他们费神，今日我们难得在此地相聚，不如就以这小岛中的七层宝塔为题，你看如何？”

　　　　穆兴檀淡淡说：“就如邹兄所言。”

　　　　邹西瞥了眼旁边的朱绍，朱绍赶紧呵呵笑起来，“就让我抛砖引玉好了。”说完望向不远处的巍峨宝塔，做出沉吟之状，然后再小小亭内踱了几步，走到之前亭中石台，之前在角落的几个书生赶忙上前来，殷勤拿出笔墨纸砚，朱绍拿起毛笔，在宣纸之上即刻笔走龙蛇，一首诗就跃然纸上。

　　　　温简也有些好奇，亭子也不大，抬眼望过去，只见宣纸上写着：“夕阳暮色合，赤鲤映笔砚。借问龛中仙，何日遂宏念。①”

　　　　这诗词对仗也算工整，诗词之中包含了小岛名称，并通过借问宝塔中的神佛，表达自己宏图大志。

　　　　朱绍写完，一旁的几个秀才顿时发出惊叹之声，“好极了”“这简直媲美曹植七步之诗”“朱兄可谓志向高远”，种种溢美之词铺面而来。

　　　　朱绍听着脸上隐隐有自得之意，不过转回头面向众人的时候，却又一脸谦恭，“先献丑了，还请诸位兄台指教。”

　　　　邹西瞥了眼穆兴檀，皮笑肉不笑，“我也来。”说完直接上前快快写了一首：“半月悠悠在抚陵，何楼何塔不同登。共怜筋力犹堪在，上到栖灵第七层。②”

　　　　还只写到第一句，就有秀才赞叹：“第一句虽是写实，却也写出了悠闲之感。”

　　　　“第二句说出了笔砚岛七层塔的独一无二，高才高才！”

　　　　“第三句虽未曾真的登塔，却又在想象中蕴含着无穷的想往。”

　　　　“第四句……”

　　　　邹西写完，众人赞赏却未绝，邹西傲然回头就对穆兴檀，右手露出请的姿态：“请穆兄指教。”

　　　　温简虽然对诗词没有研究，可也看得出来好歹，见这两人不过几分钟时间就写完两首诗，质量还不错，心中有些焦急，他们明显有备而来，题目肯定是早就商量好了，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可穆兴檀又不是真的曹植，不过写两首诗的功夫，要作出胜过这首诗的作品，那着实有些难度。可她也是真帮不上忙。

　　　　温简心里想着脸上就露出担忧神色，望向穆兴檀，却见穆兴檀也正正望过来，两人目光对视，温简的神色显然取悦了穆兴檀，只见他嘴角微微扯了个弧度，眼神温柔如水般带着安抚之意，然后淡定地往石台之前走去。

　　　　这眼神仿佛有些神奇的力量，温简原本的担忧在瞬间就被抚平，她悬起来的心落回了原位，只定定看着那一袭白衫的高大身影。

　　　　穆兴檀走到台前，拿起毛笔，左手把右边衣袖轻抬，也不见他思索，直接挥笔而下：“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顶高元气合，标出海云长。万象分空界，三天接画梁。水摇金刹影，日动火珠光。鸟拂琼帘度，霞连绣栱张。目随征路断，心逐去帆扬。玉毫如可见，于此照迷方。③”

　　　　温简在一旁看得目眩神驰，首先这一笔行书龙飞凤舞，和温简之前所见完全不同，然后诗中那种豪迈，那种浪漫，仿佛要透过薄薄的宣纸力透而出。不说诗词如何，就意境来说，这一首意境就不知胜过另外两首多少。

　　　　一旁紧盯着穆兴檀书写的几个秀才这一下却哑了口。

　　　　穆兴檀可管不了旁人说不说，写完才把笔放下，人还未曾转身，就听见温雅在一旁“啪啪啪”的拍起手掌来，“穆哥哥写得真好！”然后对沈妈妈说：“我就知道穆哥哥是写得最好的，果然不错。”

　　　　沈妈妈看着温雅也喜笑颜开：“穆少爷写得最多，自然是写得最好的，二小姐小小年纪也是识货的。”

　　　　温简嘴角抽了抽，有些不好意思去看穆兴檀，却见穆兴檀含着笑，目光并无任何轻视，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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