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天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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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天变- 第2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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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下去。

    一直等到进了十月,这些蜷缩于次的旗人终于等到了他们的希望。

    鲁识字回来了。

    还从山东带回来两万多旗人。

    在这些人当中,既有精悍的满洲战兵,也有同样虚弱的老幼妇孺。这两万多人在经历了长途跋涉之后,无数人倒毙在半途之中,终于来到这片梦想中的家园。

    本以为收获的秋季作物加上其他辛苦所得,可以让这一年稳稳当当的过去。可这么多人口蜂拥而入,贫瘠的土地上所收获的那点粮食连塞牙缝都不够,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已经是困扰着这三万人口。别的不说,光是粮食一项,别说支撑到明年天气转暖,能够吃到下雪前后都得每天喝粥。

    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对乌利颜鲁识字的归来表现出近乎疯狂一般的热情。

    鲁识字就是神的化身,是无所不能的,刚来的时候比这还要艰难,不也是挺过来了么?现在人口多了,还有一点单薄的基础,照样可以安然渡过。

    这几万的生存,完全就系在鲁识字一个人的身上,让这个瘸子难堪其重。

    鲁识字已经是很努力了,每天就睡两个多时辰,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又有新伤旧痛在身,再加上风寒咳嗽,腰身都弯的象个虾子,一阵风都能吹他一溜跟头。

    鲁识字的身体确实是很虚弱了,虽然乌利颜一直在掩饰着,可那个被乌利颜称为小叶的满洲少妇还是发现了鲁识字咳血的事实。

    在这里,药品奇缺,是最珍贵的物件儿,再加上饮食不周和过分的劳碌。人们都把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上。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乌利颜若是倒下了,这几万生灵可就全完了。

    小叶把准备给孩子做棉衣的布料子拆了,为鲁识字缝了一件子无袖的坎子,因为买不起棉花,就只能用芦花代替。虽然这种东西也能保持一点儿体温,可穿几天之后就沉重的象是浸了水一样……

    “大伙儿好好干活儿,也不必担心我,”鲁识字的脸上透着一种病态的潮红,佝偻着的身子大半都倚在拐杖上,谁也不敢说他还能坚持多久。可鲁识字还是做出满不在乎的神色:“我这身子硬朗的很,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打紧……”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鲁识字咬紧牙关把涌上喉咙的鲜血咽回了肚子,再说话之际,唇齿之间已是片片殷红:“大伙儿帮着我把这这些芦品什么的都搬运出去,我好找人来交易……”

    看到鲁识字已是如此,众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难受,都能感觉到这幅弱不禁风的身板儿所承受的千钧之重。可这里离不开鲁识字,他的工作也没有人可以替代,莫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乌利颜活活累死……

    除了虔诚的祈祷上苍保佑之外,这些旗人什么也做不了。

    一捆一捆的芦苇制品装车,运到滩涂的边缘,等候乌利颜联络的买家过来收购。

    在归德这种地方,也深受逐利的风气影响,这些鞑子编织的芦席什么的价格便宜的很,而且不需要闲钱,随便弄点什么豆渣油菜糟子一类的饲粮就能换回来,要是再搭上几匹粗麻布,鞑子都能送上好几车芦苫苇席子。占鞑子的便宜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鞑子什么都要,无论是铁锅破镰还是黑盐药膏,只要随便拿点儿什么,就能和他们交换。别的不说,一口袋黑石盐(十六斤)就能换回一口袋鸡蛋,这样的买卖划算不划算大家都清楚的很。

    幸亏当初没有杀光这些鞑子呀,让临近的老百姓沾光不少,那些鞑子编织出来芦苇制品虽然实在不值几个大钱。没有大的商家会看的起。可胜在便宜数量也大产量稳定,贩运出去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尤其是这些鞑子胆小的很,就是平常的妇人也敢拎着一筐麸皮去换他们的鸡蛋……

    交易的时候,都是那个瘸子做事,那么多的鞑子根本就不敢靠近,都是远远的看着。也只有在需要装卸的时候,大声的呼喊几句,他们才会战战兢兢的过来帮忙,比老绵羊还温顺。

    可大家都死死记着鞑子的凶狠。也没有给他们好脸色看。

    冬天已经很近了,风都能吹到骨头里,衣衫单薄的鞑子远远的望着乌利颜和一大堆人交易,在冷风寒气之中瑟瑟发抖。可每做成一笔交易,心里也是高兴的很,欢天喜地的从乌利颜身后把所需之物搬回去。无论是多么粗鄙的东西,都是生存所必需的,都是珍贵无比,都是辛勤劳作换来的。

    一直到了暮色降临,终于完成了交易。

    鲁识字从来也没有感到自己的身子骨这么虚弱过,摇摇晃晃的,要不是几个满洲汉子搀扶,都会栽倒在众人眼前。

    天边的日头已经没下去一半了,仅剩下半个鸡蛋黄一样的光晕,无力的照耀着荒滩之上这群衣衫褴褛的生灵。

    起风了。

    劲风包裹着沙子猛烈抽打在鲁识字身上,几个旗人自发的挡在鲁识字的身前身后,鲁识字却是呆立不动,傻子一样看着西边儿……

    在夕阳的余晖当中,一个身影正背着风蹒跚而来。

    仿佛已经等候了一千年那么久远,鲁识字呆呆的看着这个瘦小的身影。脸色陡然如火焰一般赤红,身子都是微微颤抖……

    在这里的所有旗人,从来就认为鲁识字是充满慈悲和拯救的真神,最起码也是真身的使者。第一次在鲁识字脸上看到了这种复杂的神色。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青黑色的披风,包裹着的是个女人。

    还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鲁识字终于确实了这个在漫天风沙中走来的是何许人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如此巨大的力量,猛然甩开身边之人,疯了一样的扑了出去……

    鲁识字跌倒尘埃,不顾一切的爬起,口鼻之中已满是沙土,再次栽倒,又再次爬起……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如神一般或者根本就是神的乌利颜为什么会如此疯狂,在场的所有旗人都骚动起来,在惊呼声中把鲁识字搀起。

    鲁识字如痴似呆,眼神都是木的,死死看着已经走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喉咙里只能发出无任何意义的单纯音节:“林……林……”

    这个女人从西而东,终于来到鲁识字的面前,以同样痴迷的神色看着已经抖做一团的鲁识字,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勇士鲁者——”

    如最虔诚的信徒见到了神佛现世一样,鲁识字大吼一声,如从胸墙中迸发出的呐喊一般,想要越过去,却是又一次栽倒在细细软软的沙地之中。

    这个女人伸手扶起鲁识字的半个身子,同样的半跪着,眼神之中似有十万温柔百万相思,抚摸着鲁识字乱蓬蓬的头发,从衣裳里头摸出一封书信:“我来了……”

    鲁识字艰难的挪动着身子,费劲的从贴身处摸索出已经磨损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纸片子,把这个纸片举在面前,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你还是来了……”

    泪水磅礴,林千金却是笑,最欢喜的笑容。风吹过处,兜头的连体帽子落下,露出林千金满是恐怖伤痕的容颜:“你还认的我么?”

    鲁识字不住的恸哭:“就是再死一百回也不会忘记,你还是当初的林千金,还是这么好看!”

    “你还是当初的勇士,我也不会忘记!”林千金温柔的一笑,脸上的刀疤愈发显得狰狞恐怖。

    这些满洲人也曾无数次听鲁识字说起过,在那遥远的江南,有一个如花似玉的绝代佳人,是乌利颜的婚约之偶。在这些旗人的心目中,能够配得上乌利颜的女子,绝对是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绝对是温良贤淑的名门淑女……

    当初的勇士已经成了现在的模样,万人敬仰的英雄早成为百代唾骂的奸贼。

    当初的佳人已经成了现在的模样,温良如玉的佳人已成为貌似无盐的夜叉。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在鲁识字和林千金的心目之中,只要两人能长相思守,什么王图霸业什么锦绣前程,已不重要。什么绝代佳人什么花月容颜,已不重要……

    这个黄昏,成为这片荒原的一个节日,最为盛大的节日。

    乌利颜也有了爱人,也有了家。

    林千金也成为第一个走进这片荒原的汉人,成为第一个愿意和这些旗人一起生活的女子。

    人们在奔走相告:“乌利颜的女人来了,乌利颜的病就要好了。”

    “乌利颜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仿佛是一场狂欢一样,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最隆重的时刻。旗人们再也不想什么苦难,再也不想什么未来,只剩下欢喜。

    乌利颜要是能快乐起来,所有人都会快乐,就这么简单。

    因为点灯要熬油,所以夜幕降临之后,整个荒原都是一片黑暗。这一夜,荒原之中燃起了第一盏灯火。

    一灯如豆,鲁识字和林千金互相对视着,诉说着分别以来的思念和种种苦难。

    作为秦淮河上数一数二的红姑娘,就是靠这张脸吃饭的。要不是亲手毁了这张精美的面容,也没有机会来到这里。其中的艰辛和苦难,又怎是外人可以理解?

    一介弱女,从江南而至荒原,其中的风霜,又怎是外人能够知晓?

    鲁识字的地窨子,已经收拾的汤清水亮,细心的小叶还特意在陶土盆子里烧起了炭火,让这个阴寒之地充满了暖暖的春意。

    连张床也没有,就是一个土台子铺满了细细软软的芦苇,还有细心的女人在上面覆了一层崭新的单子。

    林千金摩梭着那边锋锐雪亮的叉子,连叉子上刻下的字迹都很从前一样。

    和当年初遇之时是何其相似?

    这一夜,鲁识字的咳嗽声也不那么吓人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外面的旗人早就起来,已经打回来好几捆生芦,正用石头把这些生芦砸软,好进行编织。

    那个叫做小叶的满洲少妇烧了热水,小心的放在鲁识字门口。

    林千金也听到了外面的人声,满是慵懒神色按着鲁识字:“你身子不好,早晨的寒气又重,可不敢起的这么早……”

    “我的包袱里还有俩金饼子,都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私房钱,还有些船上姐妹们送的仪钱。”林亲近小声说道:“本是想置办点儿嫁妆的,如今看来也没那个必要了。先想法子买点好东西给你补补身子……”

    一直到了日头爬起来有一竹竿子高低,鲁识字的房门才打开。

    鲁识字和林前进一起走出,众人看着乌利颜的脸色好了许多,也是欢喜的很,要不是鲁识字劝阻,都有人要杀鸡庆贺了。

    乌利颜成亲了,这里虽然没有酒席爆竹,没有红帖新意,可这么大的喜事儿还是要庆贺庆贺的嘛。

    “我的男人都累成了这个样子,需要好好的休息将养,这里的事情我先揽下来。”林千金可不什么千金大小姐,叉着腰大声吆喝:“不管日子有多难,一天两顿饭是不能少,瞅瞅你们都饿的半死不活了,还怎么干活?粮食不够就先支应着,大家一起想办法就是了……”

    “整天编这些破烂玩意儿能值几个钱?以后都交给老人去做吧。”林千金叉着腰大声吆喝的样子怎么看也不象是名门淑女,活脱脱就是敢骂三道街的泼妇,不过说的话也在理:“我这边还有点儿本钱,一会儿我出去找人送过点石炭和粗铁坯,再买点锤子铲子什么的工具。有力气的男人赶紧盘下几个大灶火,到时候都给我砸钉子去。”

    砸钉子不需要多少技术,只要是有把子力气就能干。所需的本钱也没有几个,当然利润也不大。关键是不愁销路,无论是大门钉还是船用曲钉,都有很好的销路。

    正因为这玩意儿赚不了几个,还费力气,没有人愿意做。有那个力气和工夫,还不如到作坊里做工赚的多呢,所以很少有人去做这个。

    可在这边荒原上,有的是人,最不值钱最不必担心的就是力气和人手了。

    虽然做这个营生没有多大的赚头,可怎么也比编芦苇要强的多,就算攒不下多少银钱,赚出点口粮还是手拿把攥那么简单。

    要是有这样的人力资源,那些有眼光有本钱的商人工户们,绝对不会从事这种广种薄收的打铁钉的事情,可这里不是外界,最急需解决的事情不是发财,而是吃饭。何况这里人是有了,可本钱和技术没有,只能如此。

    仅仅十几天的工夫,就起了七八盘的大炉子,下边的小炉子有上百个,整日里炉火熊熊,昼夜不熄,“叮叮咣咣”的捶打之声从来就没有断过。

    以前默不作声的芦苇编织虽然从事的人员还是不少,可大家都被这热闹红火的新事业给吸引过来。尤其是那些壮实的男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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