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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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大全集-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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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天罡道:“你不知此中缘故?武士彟之妻非等闲之辈,乃前隋宗室之女。”

    李淳风大为诧异:“弘农杨氏怎配与武家?”自魏文帝曹丕始建九品中正,门第观念根深蒂固,非但仕宦要看家族出身,婚配也越发讲究门当户对,高门不配小户。其时有“五姓七望”之说,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皆头等的高门大户,仕宦中人若娶这五姓之妻乃荣耀之事。稍逊这几族的还有弘农杨氏、京兆韦氏、京兆杜氏、河东柳氏、河东裴氏、兰陵萧氏、琅琊王氏等,以及鲜卑贵族汉化改姓的元氏、长孙氏、宇文氏、独孤氏、窦氏、高氏、陆氏等。

    其实隋杨宗室出身于北魏边镇,杨坚称帝后往自家脸上贴金,自诩弘农杨氏,世人不敢反驳,久而久之也被视为弘农一脉。即便如此,文水的武家寒微小户又出身商贾,怎会攀上这等名门?

    袁天罡附在他耳畔娓娓道来——武士彟原有妻子,后在京为官,家眷留于家乡,六年前原配夫人病逝,武士彟忙于公务,自始至终未回乡理丧;太上皇感念他舍己为公,竟亲自主婚,把隋朝观王杨雄的侄女、始安侯杨达之女杨贞嫁给了他。

    李淳风越发惊叹。前朝杨雄、杨达岂寻常之辈?杨雄不仅是杨隋宗室,隋文帝时还曾主持过朝政,与高颎(jiǒng)、虞庆则、苏威并称四贵;杨达也官居纳言、开府仪同三司。虽说隋唐换代,杨氏族人在朝为官者依旧不少,杨雄长子杨恭仁在李渊在位时曾任宰相,另一子杨师道尚长广公主,还有个外孙女早年嫁入秦王府,随夫入宫诞育皇子,便是当今的燕贤妃。诸多权贵都是这位杨夫人的亲戚啊!

    两人整理衣襟越发郑重,比见武士彟本人更谨慎。兵长揖让他们入府,吩咐士兵照料马匹;武氏家仆施礼来迎,引他们绕过正堂径赴后宅,在廊下设座——这本非会客之处,但妇人不讲许多规矩,蜀地气候炎热,在此列座倒也凉快。仆僮往来奉上茶果,又端来清水让他们净面,二人拭去汗水品味香茗,又观庭中花草绚丽颇觉惬意,渐渐不再紧张。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二人正轻声低语,忽见后堂屏风转出人影。一位贵妇由两个婢女搀扶着款款而来:“二位先生莅临,蓬荜生辉,妾身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袁李二人一怔,忙起身施以大礼——公爵夫人乃是命妇,凡国有大典,皇后祭祀亲蚕,内外命妇都要执礼相伴。二人如今皆白身,哪敢失礼于贵人?

    杨氏忙令左右搀扶,轻轻还了一礼,请他们归座。李淳风自不便直视,却微抬眼皮偷偷打量,见这位国公夫人身材高挑,穿一袭黄罗金缕裙、青色蜀锦绣衫、单丝碧纱帔巾,足下绣花珠履;脸上看娥眉凤目,齿白唇红,肤若凝脂,高绾发髻,珠翠头饰。相貌端庄略施脂粉,却难掩鬓边白发和眼角皱纹,毕竟是年逾四旬之人,但雍容华贵的气质绝非寻常妇人可比。

    杨氏翩翩落座:“李先生精通星象享誉四方,袁先生更是素有知人之名,我夫妇仰慕已久,方至蜀中曾拜帖相邀,怎奈先生闭门苦修未能得暇,今日垂青莅临,不巧夫君又在外公干,无缘相见实是大憾。妾身不过一短见女子,不晓天下大事,无知无识还望两位莫怪。”

    李淳风暗自佩服——好个精明妇人!听她言语哪是什么无知无识的短见女子,分明是碍于彼此身份,避谈朝局之事。正欲客套两句,却听袁天罡抢先道:“夫人并非无识,而是一心向佛懒理俗事。其实虔诚礼拜慈悲善行,功德未必不及仕宦须眉。”

    李淳风颇觉有趣——袁兄一身道服,怎么反而谈论释家佛法?正禁不住欲笑,倏然嗅到一丝香气,却非兰蕙脂粉的气息,不禁朝杨氏细细打量,见她素指间掐着串香檀佛珠,方悟袁天罡用意——隋朝皇室崇佛,宗室后裔亦多虔诚笃信,杨夫人也不例外,袁天罡提到佛法功德乃是投其所好!

    果不其然,杨氏一听他谈及佛家功德精神大增,言语越发恭敬,向二人开言请教。袁天罡本非真道士,早年博览群书对佛家经卷也多涉猎,加之悟性极高,有理有据侃侃而论,又将玄门之道与释家法门参照印证,听得杨氏如痴如醉连连颔首。李淳风却一心只惦记盘缠,听袁天罡絮絮叨叨闲扯半日,实在耐不住性子,插口道:“我等不过微末之谈,难媲高僧大德,怎能在夫人面前班门弄斧。”

    杨氏听他出言打断,还道嫌自己冷落,忙恭维道:“先生忒谦,您是精研天数之人,所见自然高远,未知先生近来有何预见?”

    李淳风全没防备她突然发问,拱手道:“天数系于人,今圣天子在朝,满朝文武尽皆忠良,地方又有应国公这等仁厚君子理乱牧民。在下也无需杞人忧天私窥运数,自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这番话既歌颂天子又称赞武士彟,自以为应变得当。哪料杨氏听罢微微点头,含笑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说得好……妾身若没猜错,两位是去长安谋仕途,恰好路过鄙邑吧?”

    一句话便被她瞧出端倪,李淳风尴尬不语。袁天罡却泰然自若:“夫人果真高明,一语道破我等心思。”

    “先生过誉了……”杨氏嘴上谦逊,眼中却陡然泻出一股傲气,神情不似先前那般恭敬了。

    袁天罡手捻须髯接着道:“非是在下唐突,方才夫人一出来我便觉得您相貌非俗,宜室宜家自不必言,难得是有富贵慈祥之态,必有贵子佳儿。”

    这一言真似钥匙开锁,正戳中杨氏心结。她怠慢之态未及舒展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急切询问:“先生所言非虚?”

    “在下绝非信口献媚。夫人若不见责,可否将令郎令嫒请出,容在下细细端详?”

    “求之不得啊!”杨氏大悦,忙令婢女去领孩子,“我夫妻皆是年逾半百之人,喜忧如何无需多问,倒是孩子们的前程牵挂难释,先生既肯指点迷津,可算圆了妾身一桩心事……”

    说话间婢女已领了三个孩儿来,前两个是男孩,后一个是女儿。说来也怪,俩男孩看模样已十三四,这等年岁的男儿早该知书达理,但这两个孩子举止轻浮衣衫污秽,全无公侯子弟的气质,礼数都不甚通,见了母亲连句话都不说,随随便便廊下一站。女孩却大大不同,五六岁年纪,衣裙华丽葳蕤鲜亮,怀抱一柄雪白无瑕的玉如意,如此名贵之物只当寻常玩具,四个婢女跟随伺候,真有侯门小姐的气派,不过又有些娇宠过分了。

    杨氏道:“我夫妻膝下四个孩儿,最小的未满四岁尚在午睡,有劳您先看看这三个孩子面相如何。”说着便招呼那两个男孩,“元庆、元爽,还不快向先生施礼。”两人男孩满脸不情愿之色,却不敢违拗母亲之言,慢吞吞上前,勉强一揖,殊无恭敬之态。

    袁天罡眼皮都没抬,只轻轻瞥了一眼便道:“这两个郎君皆保家守业之子。”看相之人说话大多夸张吹捧,“保家守业”不过是对庸庸碌碌加以粉饰,绝非称赞之辞。

    李淳风听他如此敷衍了事甚是心焦,却见杨夫人竟毫无介怀之意;略一思忖豁然明了——杨氏嫁入武家不过七八年,这俩男孩却已十岁有余,必是武士彟前室所出,今日我们是她座上客,一路盘缠全着落于她,当然不便大赞前房儿女惹她不悦。况且俩男孩生母亡故,逢此高门继母,日子八成不好过,前程暗淡也在情理中。袁兄慧敏心细眼光犀利,真把世态人情都揣摩透啦!

    接下来轮到那绣衣女童。这孩子甚是忸怩,不愿理睬生人,无论婢女怎么哄都不肯近前,还把玉如意抛在地上。杨氏无奈起身,摸着她小脸哄劝良久,才拉至袁天罡面前——大户人家子女多由乳媪仆妇照看,亲生母亲也不管琐碎之事,似杨氏这般亲自哄孩子实属罕见。

    这次袁天罡不敢怠慢了,仔细端详女童,见她五官俊秀皮肤白皙,神情举止颇似其母,确是个美人坯子,连连点头:“这是个命中富贵的小娘子,不过……”他话锋一转,“虽富贵却恐不利夫家。”

    杨氏初闻他言面露喜色,但听到“不利夫家”,眼神又暗淡了,叹道:“唉!女子再强,到头来还是指望丈夫,这也算不得好面相。”说罢默然低头,凝视地上那柄沾染尘埃的玉如意,久久不语,似勾起无限心事。

    李淳风见她满面愁苦,已如坐针毡,偷偷瞪了袁天罡一眼,赶紧扭头赔笑道:“夫人切莫灰心,何不把幼子抱来一观?说不定那孩儿尊贵至极呢。”

    杨氏虽点头称是,却似已不抱什么希望,由侍女搀扶着怔怔起身转入后堂。李淳风见她走远,忙不迭嗔怪:“你说那女孩富贵也就是了,何必画蛇添足说她不利于夫家?”

    袁天罡端然正坐目不斜视,口中却喃喃低语道:“贤弟好糊涂。夫人如此娇惯此女,长大了必是个蛮横娇气的姑娘,哪家男儿娶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妻子,又摊上这么个厉害丈母娘能过太平日子?”

    “倒也有理……”李淳风掩口而笑,但只笑了片刻又倏然收敛,“兄长所断固然不差,但咱们来此全为盘缠,你连断她三个儿女平平无奇,她若心中不悦就善财难舍了。这最后一个孩子你可务必要美言啊!”

    “贤弟但放宽心,愚兄自会见机行事。”袁天罡微合二目,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说话间杨氏已抱了孩子回转,也不劳婢女接手,径直走到袁天罡眼前:“先生请看。”李淳风一旁侧目观瞧,见这小童白白净净,一张红润小嘴半张着,双目紧闭兀自睡得香甜,梳着一根冲天小辫,身裹锦半臂,未及足踝的青葱小裤,脚上套着双小靴,显然是个小郎君。孩子都是很可爱的,这小郎君也无甚出奇之处,三四岁的娃有何面相可言?

    袁天罡却面露惊异之色,不知是真有所见还是故弄玄虚,他直视小脸蛋良久,又伸手摸摸脖颈,捏捏小手,时而点头时而蹙眉。杨氏见他这般踌躇也紧张起来,又不敢催促,喃喃道:“您看这孩儿……究竟……”

    袁天罡不答,左手捋着胡须,右手拂尘轻轻敲着膝头,似是冥思苦想,良久才道:“可否让这孩子走几步?我欲观其步履之态。”

    杨氏虽舐犊情深又岂敢不依,忙微微摇晃轻声唤醒,将其放在地上,小童也不哭闹,只揉着惺忪睡眼不肯动,两个婢女屈身牵着小手,劝他走几步。孩子睡得正恬,哪知这帮大人捣什么鬼?嘴里哼哼唧唧不住抱怨,赌气般甩着大步走了几下,用力过猛一只小靴脱足而飞,险些打在李淳风脑门上。

    “哈哈哈……”袁天罡仰面大笑,“妙哉妙哉!龙骧虎步,龙瞳凤颈,此乃伏羲之相,贵不可言。”说罢却又收起笑意,转而蹙眉,“不过……甚是奇怪,这孩子如此相貌怎会是男儿呢?若是女儿身,日后定可为天下之主!可惜啊……”

    李淳风闻听此语险些笑出声来——老奸巨猾!相面断出天下之主是犯忌讳的话,若叫朝廷得知必要追查,但说女子便无碍了,女人又当不了皇帝。此言真伪既然无法印证,也就不至于折了相面高手的名声。而且只要有这番恭维之辞,杨氏总不便亏待,盘缠应该不愁了。谄媚而不露骨,狡黠而不讨嫌,袁兄手段真高啊!

    他越想越觉好笑,哪知杨氏闻听此语竟愣在当场,左右仆妇婢女也都变颜变色,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竟谁都未发一语。杨氏倏然深施一礼,又拉孩儿给袁天罡下跪,颤声道:“多谢先生吉言。”婢女受惊匪浅,一边连声道谢,一边搀她母子起身。

    袁天罡见此情形似觉有误,再次仔细打量她母子,不禁暗叫不好——糟糕!看走眼啦!杨氏体态丰腴,起坐皆靠搀扶,分明身怀有孕。她保养得法却也年逾不惑,若已产下一子,岂能急着又要孩子?必是现今无子,深恐前房二子靠不住,才急于生子以保晚年有靠。这锦衣儿郎分明是女儿身,杨氏连生两女盼子心切才将她扮作男孩模样啊!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又见众婢女齐向杨氏道贺,袁天罡也不能再改口,只得强忍尴尬拱手道:“恭喜夫人,恭喜应国公!”李淳风也发觉事有蹊跷,但误打误撞更是有趣,只抿着嘴不住地乐。

    杨氏手捻佛珠,不知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继而转身回入后堂。不多时便有婢女捧了两只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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