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大限 作者:林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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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大限 作者:林可行-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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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我和巧儿一起去小学读书,到学校的新鲜感差一点使我们忘掉了这件事。
    一个深夜我被尿憋醒,发现内层的油灯捻得大大的,断断续续传来了徐大爷的说话
声,半天我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是要离婚。
    我顿感五雷击顶,我抬起头,透过紫把的缝,看见徐婶和徐大爷都坐在床边,灯光
把两个人影都照在屋子的草顶上。徐婶的双手捂着脸,轻轻抽搐,坚决不同意离婚,徐
大爷见她不允,起先是跪着求,不得结果,再言语威胁,好说歹说不中用,以后徐婶被
抽倒在床上,还是不管用。
    气急败坏的徐大爷踏上床,扳开她蒙面的双手左右开弓:“你说,同意不同意?”
声调在上升。
    巧儿也惊醒了,从被里坐起来喊:“妈!”没有回音。
    徐大爷也没住手,他恶毒地掀起了徐婶的上衣朝胸口撞了三拳。第三拳打下手,还
不死心,扒下徐婶的裤衩,脱下布鞋举起鞋底,一板板地打在她宽大的腚上,这也未能
解恨。
    徐婶只得保护住面部,伏上床不作任何反应。巧儿听不到母亲的答理,不敢再喊。
    从这夜里起,徐大爷天天夜里都回家,虐待徐婶。两天不回家,徐婶就会化妆打扮,
用粉抹上脖子的紫伤,缝补好衬衣,强作笑容,去公社找丈夫。
    家成了一座地狱,徐大爷回家后照打不误,为了不撕烂衣物,徐婶会自动脱光衣服,
任他发落,惨不忍睹。
    一天夜里,巧儿冲出了恐惧的包围封锁,闯进房大哭大闹,失去了理智的父亲,毫
不留情地用脚踹自己的女儿。
    整个夜里,一屋老少哭喊不停。
    这个家没法呆下去,我不辞而别,谁也顾不上我的去向,村公所、小学、稻场、库
房等,都成了我安息的场所。
    人们没有多余的东西给我,我必须靠自己,去田头动手摘,到仓库去找,到外村偷。
    只要搞到粮食就有人收留我,白天搞不到的便夜里去,我像野猪一样在夜里寻找着,
胆量大了,经验多了。
    黑夜,在我这里长出了高山和大森林,大量的野兽在我身边转袭,深海的鱼群在黑
色的树林里游戏,坟荒的鬼火在我身后飘动,我不幸未能做光明的主人,有幸做了黑暗
的主人,只有在黑暗里我才是活跃的、敏捷的、神通的、无限的,黑夜就是我的翅膀。
    小院里蓝蓝的萤火和半夜横空的彩光,启动了在废墟上沉睡的神话世界,死难者立
刻从土地下站了起来,历史一页页复活,大泽龙蛇的千军万马,引来了乌云边的古战场。
    月亮是唯一能划进故乡追踪的船,我在云天飞翔,黑暗作为一种超越时空的力量,
为我支起了空中的天桥,一个世纪通往另一个世纪的距离,弯曲的时空在缩短,远古狩
猎的弓箭,在咫尺间堕落,高原下的野火在夜暮的掩护下,迅速蔓延,烧成了永不熄灭
的灯火。夜话的古道上,辉煌随同腾飞的焰火,洒向空夜的山脉,古老的文明与歌妓凄
厉的叫喊,共同追起在逃亡的前途。
    当老妇在路旁卖掉了年幼的儿女,当男人出卖同生死,共患难的发妻。
    我入睡了。
    世纪的碰撞,造成整个时代的倒退,地痞流氓一夜变成了英雄豪杰,无赖与土匪成
了土地的主人。他们剥削忠实的劳动者,拿手纸当钞票换取公民的辛勤劳动的成果,正
义化作乌有,做强盗成了最有利可图的职业,一条通往幸福生活的捷径。
    我疯了。
    众多的范围内都留下了我的足迹。长期的摸索使我掌握了黑暗的规律,了解了夜的
层次和夜的板块结构。
    白天,我和放牛捡粪的孩子为伍,在旱沟里游戏、玩耍、寻视夜间的目标。
    弄到啥样的东西,我知道该去谁的家。
    多福,就是村里的孩子头,收我做徒弟,教会了我做小毛贼必须具备的技能,不再
为弄不到手的东西发愁。
    我和他睡在他家的后屋里,冬不见太阳夏不见风,和他家的狗一起喝他母亲、妹妹
煮的三合粉、玉米糊、菜面粥。
    第二个春天到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是破乱不堪,我不知哪里可弄到穿的衣服,
多福明白了我的苦恼,劝我别着急,他会想到办法的。
    几天后,我第一次跟他进城逛了一遭,光顾市面寻热闹,衣物没偷到,倒是开了眼
界。
    临回前我不想白走一趟,强盗不能走空路,于是从一个乡下妇女的柳篮里偷了一条
头巾,藏在腰里,女人心软被抓到也不会吃太大的亏。
    这并非我的一贯做法。
    出城后,我就有一个新打算,做一个城里人,关键的问题是要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吃的偷不到可以讨。
    走了七八里路,天已经黑了,前面不远就是九里荒,常听到大人说那儿闹鬼,一进
坟场我就摸不准方向。牵着多福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半晌才走出了坟场。地边的土岗
告诉了我现在的方位,夜里我总是走到了这地方折回村的。
    回到华家,多福的父母和两个妹妹都睡了,我们在锅台摸黑吃了一碗菜粥。
    上午,大过半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们昨天去过城里。还捡了一条红头巾,多福妈和
妹妹都在打我头巾的主意,总找岔问我头巾的颜色花样。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妈还把头
巾扎在女儿脖子上,说这头巾若是文华的,再合适不过了。
    她们每次都是这样把我的东西骗走了,所以我咬紧牙关,没有松口,也许我该把这
头巾送给巧儿,她那红红的脸蛋,围上一定比文华的黄纸脸好看。
    东西没到手,多福妈也不泄气,文华像苍蝇围在我的屁股后。晚上,多福帮父亲去
生产队打豆腐,不回。
    多福妈让我和自己两个女儿睡大床,用来讨好我,仿佛拿我当自己的儿子看待。
    近十岁的我,对男女特别敏感。两床补得面目全非的破花被,千疮百孔。当文华大
大方方地和我睡一头,我的心跳急骤消失,她的如此关怀,我唯有忍痛割爱,才说的过
理。
    心里却怨恨她的所作所为。
    抱着极度的不平衡感,我离开了村庄,四处游荡,我想远远地离开她们。
 
    
   七     
 我进了城,第一顿饭就吃了一个中年人重重的几拳,胸口阵阵作疼,晚餐不敢再偷,
改作乞讨。
    乡下的那种行盗方法在城里行不通,为了不让公社进城的人看到我的狼狈不堪的样
子,我沿大街从城南走到城北,这就绝对不会遇到本村在城里做工的人。
    越向城北行走人越稀少,房屋越低矮。
    天夜前没选中过夜的角落,于是想到农村会有牛棚、草垛藏身,加快步伐出了城。
    城外,水汪里一片片摇晃的碎物和水气味,冷了我的心。
    大路西边的水沟芦苇沙沙作响,我心灰意冷地退回城门洞,在城垛的墙脚下找了一
个距离城门十多米的土堆后躺下,一睡昏迷不醒。
    高烧把我带到了天外的世界,我像快乐的鸟儿到处飞翔,沙洲、小河、芦苇荡、灌
木林是我的家园。
    在这个角度里,少男少女们都生活在永恒的光明世界,雪山赋予她们洁白的羽毛,
大海赠给他们眼睛海洋一样的蓝色,她们的手脚像白玉一样纯洁高贵,这个世界没有瘟
疫、战争、洪水、自然灾害,也没有贫富悬殊,没有人压迫人,每一个人都
    是至高无上的,得到全国人的理解和尊敬,没有人认为先来到这个国家的人,可以
充当皇帝和主人,也不因为他为这个国家的出现,出过力,卖过命而高高在上或指手画
脚,无论是做神做鬼做人,都由您任意选择,即使所谓的众神之神,也不能干涉各人行
使自由的权力。
    你可以任意选择自己生活的地方,同样的道理,您可以选择任何一种生活方式,只
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事先你不能去预测未来的前途与命运,每个选择只有一次,只能有
一次。多么美好的仙境,我在天空飞呀飞呀,不知应在哪里落脚,我看到了周文王的地
牢,也看到了他演义的八卦,也看到了第四世纪冰川的洗礼,古国悲风的长剑,霜天雪
地,千万万人头落地。千古的鬼神,横行在千年命运史里、月宫、皇城、天上人间,不
计其数的读书客,抛落丹书在异乡,姓名未改的女鬼,在三秋里奔丧。
    我高昂着头颅,临空翱翔,不停止的飞行,升华的感觉竭尽了我的心力,全身分裂
在一个未知的领域化为乌有。
    三天后,我从天堂归来,躲在一群女人的隧洞里,她们不是华丽的歌妓,而是一群
沾满煤灰的外乡人。
    是她们进城讨饭时经过城墙,看见淹在雨水坑里的我。
    这个半茅屋大的土洞,大概是一条由城外通进城里的地道,被堵塞已久,阵阵的土
腥气与旁人身上特有的气味,凭添了一份安全窝的氛围。
    二三十个挤在一起虽拥挤不堪,但可以相互暖暖身体,乍一看会当她们是讨饭的,
其实她们只是出门寻找燃料的。她们
    不带多少干粮,饿了就是讨一口饭,这块大平原上,多数的农家都能理会缺烧的艰
难。
    平日,她们翻过城边的土坡,到树林的各个土洲上,下水捞灰,把热电厂的排污河
里流来的灰水里沉淀下来的煤灰捞起来,做成煤饼,晒一两个太阳,装上自己的三轮车,
推了几十里路回家。
    二十多天后返回一趟,再凑齐一车回去,往返不止。
    现在下雨了,煤饼不能干,拖住了这伙人,她们中有的人已打算去上游的厂区捡点
柴带回家,不等雨停。
    昨天下雨木柴都是湿的,她们在洞口用木柴烧了一堆火,烤热食用的粮食,柴烟熏
得人喘不过气来,当我看到火堆上三叉棍的衣服,才感到自己还光着身于,身下的碎草
下面的部分,湿气很重,腹空心慌,松弛的神经又得紧张起来。
    她们冷不防地冒出几句关心我的话,问我家在什么地方?
    家中有什么人?我不想说实话,告诉他们我的家很远很远,家中没有任何人。
    何妈笑我,你难道是从树丫子里捧出来的?她们都笑了起来,中间还有三四个与我
差不多大的女孩,在阴暗的光线里,闪着水灵灵的眼睛。
    一位满脸污垢的老妇,从火堆边欠起身子递给我半边烤热的玉米菜饼,苍老的面孔,
比手上的糊饼还要脏。
    我无可奈何地吞下半个饼子,何妈起身对旁边的女儿道:“小红,你照看哥哥一下,
我去城里讨点吃的来。”
    那个黄毛丫头,扎着一对鸡尾辫,看着我点头。
    何妈脱下外衣,从枕头里拿出一件破烂的外衣穿上,左边白白的奶子,好像一只白
鼠从胸前的破洞里钻出来,她顺手在潮湿的土壁上抹了一把黑泥,把白白的奶子抹得脏
乎乎的,从人缝里钻出了土洞。
    效仿她的做法,又有三四个女人有心地打扮了一下,拖着孩子往外走。有人劝她们
雨天别带孩子,不然会淋病的。一个脖子像长颈鹿的妇女说道:“我们这年纪,哪讨得
到饭,她不去怎么行?”
    几个小时后,母女俩头顶一块破油布回来了,女人高吊的旧萱布裤、短短的上衣全
湿透了。
    小女孩连打喷嚏,稀落的头发沾在脸上,小铁罐装了半罐杂食。
    火边的老妇挪出一处站脚的地方,让母女拧干湿衣,细脸颈的女人,取下叉棍上的
衣服扔到我头上,把女儿的衣裳放在上面烤,自己穿着湿衣。
    中间的几个妇女腾出母女原先的位肾,老妇替母女把铁罐放在火上。稍许,取下催
她快吃,母亲道已经吃过了,这点留做明天的早饭。
    我挂念着何妈的收获,心里像揣了一只摆钟,来回荡悠,直盼到阿妈最后一个回来。
    老妇问何妈怎么去了这长时间,她说不想敲人家的门,多走了几条街,要不是刚讨
到一个白面馒头,她还想多讨一点。
    她把馒头一分为二,让我和小红快点吃,还是热的,这馒头是饭馆的师傅泼了一盆
污水到她身上,作为赔礼给的。
    何妈得了馒头心喜若狂。
    下一个日子来临时,雨停住了。
    天晴的早晨,悠悠的白云在蓝天里飘荡,使所有的人都提
    起了精神,准备大干一场。
    她们动作快捷地推出小车,扑向土坡。爬过坡,越过东边的树林,来到了密林中的
三角洲,在这个被世人遗忘的地带,扎起了地盘。
    她们没有丝毫羞色地,自然地脱得一丝不挂,下水去用碗和铁罐捞起水下的煤灰,
倒进铺了碎草的柳筐里泌水,小孩在岸上把湿煤做成一个个煤饼,糊在空地上。
    雨后的空气是凉的,她们争分夺秒,不见一丝凉意,吆喝孩子“接筐”,拖筐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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