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嫁- 第9部分

　　　　可茶方入口，她就一口吐了出来：“这什么茶啊，都潮了，是人喝得么？”

　　　　作为云州大茶商的嫡女，马氏又是个讲究的，她所饮的，无一不是茶中精品。

　　　　这样的茶，潮了不说，一喝就知是陈茶，还是最次的那种大叶秋茶。

　　　　别说是喝，她连漱口都不会用这样的茶。

　　　　一旁喝了一口的沈如莲也忍不住的皱了皱眉。

　　　　沈霓裳几不可见的瞟了玉春一眼，玉春躲在角落里干笑着缩了缩脖子。

　　　　“这茶我一直在喝。”这回，沈霓裳倒没动气，只淡淡吩咐玉春：“去给大小姐二小姐倒杯水吧。”

　　　　“算了，不用了。”沈如彤呆不下去了，把茶递给雅枝，站起身：“既然病了就歇着，我回去了。”

　　　　说罢，朝沈霓裳扫了眼，也不等她做声便自顾自行了出去。

　　　　沈秋莲倒是礼数周全，同沈霓裳抿唇笑道：“今日倒是我们唐突了，还望妹妹莫怪才是。”

　　　　沈霓裳但笑不语。

　　　　一行人呼啦啦来，又呼啦啦走。

　　　　屋中顿时清静下来，沈霓裳揉了揉太阳穴。

　　　　她果然还是喜欢清静。

　　　　玉春进来了。

　　　　沈霓裳撩起眼角，似笑非笑看她：“这两日冲的茶好似没有潮。”

　　　　玉春嘿嘿笑：“我那不是见大小姐那会儿瞧不上咱这院子么？既然瞧不上，还不如早些让她们走。”说着说着，玉春愈觉理直气壮：“小姐你也瞧见的，那大小姐看咱们的模样就好像咱们是啥破落户儿。瞧不上就别来呗。明明都说了小姐病了，几年都没打过照面，我看哪，她们指不定安什么心呢？”

第十五章　真心不难（）　
沈霓裳闭着眼睛斜躺着。

　　　　玉春忍不住好奇：“小姐，你说大小姐是不是有毛病啊？先前那样就差没动手，这没半会儿的倒送起礼来？该不是……该不是给咱们下套吧？”

　　　　沈霓裳道：“你想多了，咱们这样的，有什么值得下套的。”

　　　　“可是，”玉春还是疑惑不解：“难道大小姐还真是个好人？真心送咱们礼让咱们给老爷当寿礼？”

　　　　“是送了礼，真不真心谈不上。”沈霓裳不急不缓道：“至于好人不好人，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说的。”

　　　　玉春这两日多了个爱好。

　　　　那就是喜欢听沈霓裳“讲古”。

　　　　沈霓裳总会把一些很有意思的话，用更有意思的言语说出来。

　　　　她觉着比街上的鼓戏还有意思。

　　　　她就势在圆凳上坐下：“小姐，你说说明白，奴婢听不懂。”

　　　　“你说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沈霓裳睁开眼。

　　　　玉春怔了怔，回道：“好人就是好人啊，坏人就是坏人啊。大家不都知道么？好人做好事，坏人做坏事。”

　　　　真天真。

　　　　“错——”沈霓裳笑了：“这世上或许有绝对的坏人，但绝对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或许也有做好事的时候，好人也会有变坏人的时候。人不能绝对的坏，也不能绝对的好。所以呢，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有做好事的时候。”

　　　　这一串的好坏把玉春绕晕了。

　　　　“小姐，奴婢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她嘟哝道：“小姐不能说明白些么？”

　　　　“我的意思就是，”沈霓裳勾了勾唇角：“今个儿大小姐在咱们这儿算不上坏人，兴许……还能算是个好人。可不代表她就永远对咱们会做好人。她跟你，跟我，都不是一样的人。出身不同，性子不同，生长环境不同，更重要的是，立场不同。”

　　　　“啥叫立场？”玉春眨眼。

　　　　沈霓裳抬了抬眸：“立场就代表利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因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利益。除非利益一致，否则——”

　　　　她意有所指的微微笑。

　　　　看着那张光洁的面容，只觉着那双杏核大眼能看透一切一般。

　　　　玉春不知为何有些心颤，她垂首小声道：“奴婢如今可是一心跟着小姐的。”

　　　　屋中静了须臾，没人接话。

　　　　须臾过后，沈霓裳淡然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眼下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小姐你不信奴婢？”玉春猛地抬首。

　　　　“并非不信，我信你此时此刻所言出自真心，可我问你，”只见沈霓裳平静看她：“若有人愿出十两银子让你给我下毒，你可会做？”

　　　　真心不难得，难得是一直真心。

　　　　就好似在那个时代，多少对有情人在成眷侣的那刻不曾想过天荒地老呢？可依然会有劳燕分飞的的存在……

　　　　这样简单的问题，玉春连考都不用考虑：“奴婢当然不会害小姐。”

　　　　“那有人出一百两银子，让你给我下泻药，你可会做？”沈霓裳又问。

　　　　玉春摇首：“奴婢肯定不会做的。”

　　　　泻药虽不致命，可沈霓裳才受了伤，正虚弱呢，她怎会这么狼心狗肺。

　　　　“那若是有人出一千两银子，只是让你告诉他，我每日用多少饭，最爱吃何种膳食，你可会答应？”沈霓裳说完，轻轻望着她。

　　　　“奴婢当然不会——”玉春方开口。

　　　　“只是告诉他我每日用多少饭，最爱吃的东西——我不会被毒死，也不会受伤，甚至也不是甚见不得的人私密……”沈霓裳微笑静静，眸光却流转通透之极：“你真的不会说么？”

　　　　玉春直觉得那两道目光似乎看到了自己心里去，躲都躲不掉。

　　　　自己真的不会说么？

　　　　她问自己。

　　　　一千两银子，只问两件无关紧要的事……至少在她看来，还真是无关紧要的。

　　　　玉春张了张口，默然了。

　　　　“你看，这便是立场，也就是利益。”沈霓裳噙笑：“这也是人性。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无非代价二字。便是夫妻母子，也有怨恨不公的时候。所以，我从不会在意这些。与其在意这些随时可变的东西，不如把握一些实在的东西。要什么，便付出什么。若是得不到，也不用去怨恨，从头再来便是。”

　　　　玉春心中有些发堵。

　　　　她很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

　　　　她也想问，那日在马车上，沈霓裳为何会护住她？似沈霓裳这样聪明的人，应该也想得到，那样的情形下，要护住一个人定然就会增加自个儿受伤的几率。

　　　　若是说为了得她的忠心，可沈霓裳的话说得很明白，她根本就不相信谁的忠心。

　　　　她虽不聪明，可也听懂了。倘若是要为了骗她忠心，她今日这番话说得再透彻不过。就好似把她玉春这个人给扒得干干净净，甚至，她也没有掩饰自己。

　　　　那她那日救自己，究竟是图什么？

　　　　倘若有一日，也有旁人要她对自己出手，她会不会也答应。

　　　　玉春很想问，可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能出口。

　　　　“药该放凉了，奴婢去端药。”玉春闷头行出去，忽忽不乐。

　　　　那背影看着孤零零，有些可怜。

　　　　沈霓裳笑了笑。

　　　　这个丫头太天真，人总要长大，谁未必能陪谁一辈子。

　　　　自那日沈如彤说了送笔洗过来，已经过了两日。

　　　　话出了口，人却没见着。

　　　　玉春嘀咕了几回，连沈霓裳都以为那大小姐不过是兴之所至的那么一说了。

　　　　没想到，这日沈如彤身边贴身大丫鬟雅枝过来了。

　　　　雅枝是那日见过的，沈霓裳见她举止颇有分寸，故而还带了几分客气。

　　　　“大小姐请我去花园？”沈霓裳微诧。

　　　　“正是。”雅枝态度谦卑，倒把沈霓裳当正经小姐看待的模样：“大小姐让奴婢来看霓裳小姐好些了没？说若是好些了，便出去走走。今儿个太阳好，大小姐在园子里摆了茶盘，已经先过去了。眼下看霓裳小姐气色好多了，想必大小姐也是高兴的。”

　　　　真是个会说话的丫鬟。

　　　　比玉春可聪明多了。

　　　　都说她气色好了，她还能不去？

第十六章　礼下于人（）　
“行。你等等，我换身衣裳。”沈霓裳不经意般又问一句：“除了大小姐还有谁？”

　　　　“大小姐就请了霓裳小姐一个。”雅枝看了她一眼，回道。

　　　　不多时，雅枝便领着沈霓裳主仆二人到了。

　　　　亭子在荷塘中央，不大的荷塘，对面一座假山。

　　　　此际无甚景致，好在今日太阳暖和，水面浮起一层淡金，看着也不萧瑟。

　　　　“来了就坐。”

　　　　沈如彤今日看得出是特意打扮过的，里头一件粉白夹袄，下身配了身石榴裙，外间套了件品红半臂襦衣，面敷飞霞妆，掩去了她原本有些发黄的肤色。

　　　　沈霓裳坐下。

　　　　沈如彤朝身后侍立的雅芳示意，雅芳从旁边取过一个锦盒奉上。

　　　　“答应给你笔洗。”沈如彤抬抬下颌：“想着你也少见这些东西，原先那盒子旧了不相配。这两日便让她们重新寻了个，配好了也省得你麻烦。拿去吧。”

　　　　玉春看了沈霓裳一眼，伸手接过：“大小姐费心了。”

　　　　“我又不是赏你的，你多什么嘴？”沈如彤出声就呛人，玉春这样的丫头哪有资格接她的话。

　　　　沈霓裳开口了：“大小姐莫非是嫌我没道谢？”

　　　　“你还知道啊！”沈如彤斜睨她，转眼却又挑挑眉：“不过我还真就喜欢你这性子。像我，有什么说什么，不像那些惯会装腔作势的——看着就烦心得很。”

　　　　沈霓裳有些猜不准沈如彤的来意。

　　　　说沈如彤对她不算极讨厌，她信，毕竟她这样的身份跟沈如彤判若云泥，八竿子也打不着。

　　　　但若说沈如彤是真心来同她做朋友做姐妹的，她半个字都不信。

　　　　没有人会跟一个自己完全瞧不起的人交朋友，何况，真要算来，她们这才见第二回。

　　　　沈霓裳笑笑不说话。

　　　　不谦卑也不反驳。

　　　　沈如彤没想到沈霓裳连一句话也不接，眼底掠过一抹不满：“霓裳，怎么不说话？可觉着我说错了。”

　　　　毕竟还是骄傲惯了的，没两句便露出些形色来。

　　　　“我不爱说话。”沈霓裳唇边一缕淡淡笑意，并不明晰：“何况，我同大小姐并无可比性。”

　　　　这句话沈如彤按自己的方式解读后倒是极赞同，她很大度的道：“你也无须妄自菲薄，我看得出，你是个聪明的。今日，也是想同你说说话。你放开些便是。”

　　　　“大小姐请讲。”沈霓裳抿抿嘴角。

　　　　大约还是有些不好出口，沈如彤下巴朝案上一指：“不急，你先用些茶点。这些都是我屋里妈妈最拿手的。旁的地方可吃不着。”

　　　　这个建议可以有。

　　　　沈霓裳从善如流，挨着碟子开始拣来吃。

　　　　玉春赶紧低下首。

　　　　半刻钟过去，看着依然拈着一块桂花糕，小口小口吃得极匀速的少女，沈如彤有些瞠目。

　　　　十二个碟子，已经空了七个半。

　　　　每个碟子里有四块糕点，给小姐们用的糕点，都会做得特意小巧些，可那也是二十几块……

　　　　沈霓裳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余光有些遗憾的看了看剩下的糕点，掏出帕子，压了压嘴角。

　　　　最后，放下帕子，捧起茶来喝。

　　　　喝了两口茶，沈霓裳指了指她腰间的香球：“大小姐用的是何香？闻起来似乎有些甜味。”

　　　　沈如彤闻言自得，将银链拎起，带了几许炫耀道：“这可是茂国极品香楠，就这么一星就得两百两。我娘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得了些，本是给大哥二哥练功用的，我好不容易才讨了这么一块。外头那些个，最多也就是挂个香丸，可没多少能见着这样的极品香楠。”

　　　　香楠？

　　　　闻这香味，应该是指的奇楠，沉香上品方为“楠”，前世的奇楠改名为香楠，这个倒可以理解。

　　　　可香楠用来练功……莫非在这个世界，沉香还有别的用途？

　　　　沈霓裳盯着那香球，心中不禁思量。

　　　　也不是不可能，沉香本就是沉香树受创后，被真菌侵入，细胞物质发生化学变化而成。而沉香中的奇楠更是含有更多的化学成分。

　　　　两者皆可入药，即便在原来那个科技发展数千年的世界，对于沉香于人体的作用也未曾完全研究清楚。

　　　　这个世界人种的体质貌似在进化上有所不同，那沉香或许会有更神奇的作用也说不定。

　　　　想到此处，她精神暗暗一震，若真是这般，对她倒是有利了。

　　　　“这个可不能给你。”见沈霓裳目光盯得太过专注，沈如彤将香球一收，终于转到了正题：“其实，我今日找你来，也是想寻你讨个主意。”

　　　　“哦，”沈霓裳把注意力拉回来，颔颔首：“大小姐请说。”

　　　　看在这些糕点上，她也该领个人情才是。

　　　　“大嫂给我提了门亲事。”她看了沈霓裳一眼，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