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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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嫁-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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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的是十七族,兴许是咱们谁听错了,不过十七十八也差不多少,都无妨。你知道边民有哪些本事么?”不待沈霓裳说,他又凑拢了些,自己接下去,“玉族能寻石中宝,常人只以为玉族只能寻玉,可其实玉族本事远不止此,他们非但能识得石中玉,还能识得何种石头能出金铁。还有蝉衣族,相传中土之人最早只会采葛沤麻,如今的蚕桑之技便是蝉衣族最早传艺出来,纱罗锻绫锦……这些织艺大半皆是蝉衣族所创,蝉衣族天生巧手擅于织纺之术……”

    少年方十七,还未完全长成。

    凑得极近,长长的桃花眼,眼角略弯起,睫毛卷翘,离得很近,沈霓裳可以清晰看到他眼周天生的淡淡红晕。

    按理说桃花眼的人眼仁和眼白黑白不会太分明,可是面前的少年却有一双黑白极为分明的眼睛。水汪汪的忽闪着,长而卷翘的睫毛随着说话间动作微微颤动。

    这一刻,沈霓裳不得不承认容苏说的话是对的,穆清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尤其他认真看着你的时候,就象某种猫科动物一般,十分讨喜。

    沈霓裳有些出神。

    穆清已经说过了百灵族海族:“……海族能入水百丈探珠,还有伴兽族能驯兽为伴,且能让其听令,如臂指使。”

    穆清停了下来。

    沈霓裳终于听到一个自己没听过的边民种族,没想到穆清偏就停住了,她看向穆清,目光示意他继续说。

    穆清说这样多也多少有些显摆之意,至少他头回听的时候是新奇无比的,但没想到沈霓裳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面上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更没有惊奇震动之类的神情。

    他多少有些泄气:“我就知道这些。都是扈嬷嬷讲给我听的,这些外头如今都不让传,扈嬷嬷也是偷偷同我说的。”

    沈霓裳没有留意他的情绪,皱眉问他:“你说这些边民活不长,是说他们被捉之后会被……拷打?”

    穆清看她一眼,点头。

    沈霓裳垂下眼帘,心中茅塞顿开。

    难怪如今外界看不到多少边奴存在,真正有价值的边奴只怕在王都就被抢光了。她如今听说的这些边民种族的能力就已经足够打动人心,何况还有她没听说过的,那些上士族,甚至皇族又怎会轻易放弃。

    皇族不许这些资料外泄,又引导民众轻贱边民,就是想将边民带来的利益牢牢控制在上士族手中。

    想到这里,她忽地疑惑,穆清所说的扈嬷嬷是长公主的奶娘,这是她早就知道的。

    扈嬷嬷这样的身份知道这些资料不足为奇,但容苏又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甚至容苏还说到了魂族这一族被拥戴为边民领袖的种族……看穆清的表现,分明是没听过的。“那鬼人呢?”她按捺住疑问,看向穆清,“你可听过鬼人有何特异之处?”

    “我也是头回见得真正的鬼人,”穆清摇了摇脑袋:“以前只是听过鬼人长相半黑半白甚是丑陋,所以大家都唤罗刹鬼。”

    沈霓裳静静暗忖。

    “霓裳,你可是……想做什么?”穆清眼中有一抹忧心,他迟疑着问。

    “没什么。”沈霓裳没抬眼,随意淡淡答了句。

    穆清没有再做声。

    沈霓裳想清楚后起身:“今日多谢你,我先回去了。”

    穆清起身还没说话,沈霓裳已经走出门口。

    将张开的嘴闭上,他在原地站了会儿,过去将门关上,又默默地走回来坐了下去。

    包厢中一片沉寂。

    穆清忽然觉得有些孤独。

    他是过得锦衣玉食,不愁银钱,在将军府也没人欺负他,但也没多的人理会他。

    有时他甚至觉着自己哪日死了,将军府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这一瞬间,他蓦地感觉到无比的茫然。

    这一世的日子,太难过。

    上一世,他过得很快。

    开心的时候练武,不开心的时候也练武,到后来,他除了必要的时候,都一直在练武。

    他的心思不多,心事也不多。

    十七年的时间,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

    而这一世,他觉得过得漫长多了。

    到了如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他想靠近沈霓裳。

    这段时日他老是在想,上世的那个少女如今能如此坚强独立,连容苏也对她赞不绝口,他想,他是不是也能跟她学学,让她教教他。

    沈霓裳那日说他,其实他挺高兴。

    他也不是没纳闷过,一个在他跟前哭得那样伤心的少女,怎么重来一世就能变化那样大?

    可是沈霓裳在他跟前太过自然,也太过平静,他想不出有什么奇怪的理由能说明这种情况。于是,他只能归结为前世他对她不够了解,小扇子说她家当时惹了官司,兴许,她当时是走投无路了吧。

    穆清找到了理由,于是也就将心中的不解化开不再想了。

    可是,他还是想靠近她。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他自己也奇怪过,为何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前世让他避之不及,如今却对他生出一种莫名吸引力。

    每次见到她,心就会跳得比平时快,但凡她对他说话,他就特别欣喜。

    但他也感觉到了,她好像并不太喜欢他。

    就好似今日,她说要回家,却又来了茶楼。

    他总想在她面前表现好些,可每次似乎都没表现好……

    时间慢慢滑过,冬日的夕阳落得早,包厢中渐渐暗下。

    穆清趴在桌上,不想动也不想回家。

    窗外的夕阳拉出长长的影子拖曳在木质的地板上,光影斑驳间,少年的眼角微微湿润。

    ###

    沈霓裳回府去了见了司夫人。

    “你们都退下。”司夫人让丫鬟们都下去,看向沈霓裳,“你说什么?”

    “明日衙门会标价,”沈霓裳的神情是一种思量过后的平静,“我想买下那个嬉人。”

    “为什么?”司夫人眸光动了动。

    为什么?

    沈霓裳心中有些苦笑。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何,她不是圣人,甚至也算不上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善良人。也许,是因为那个女嬉人几次相遇给她留下了印象,也许是因为那个女嬉人今日帮了玉春,也许是因为她来自一个不会明目张胆将人命视如草芥的社会制度,也许……她灵魂中还记得李成功最爱说的那句“武者当锄强扶弱”……

    她不是武者,但她是武者的女儿。

    在原来的世界,轮不到她去锄强扶弱,她也认为自己向来淡漠人情。

    可她自己也没想到,到了这样一个世界,她竟然也会管不住自己,也会不忍心。

    她没有锄强的能耐,但她确实想救下那个女嬉人。

    “我不知道。”她轻轻摇头,“可是,若是三日内没人买下她,她就会死。”

    “你要知道,你是中土人,她可是边奴——”司夫人眸光闪动,“你不怕惹麻烦么?”

    沈霓裳叹气:“所以我没想自己出面,只想偷偷买了她,另外安置。”

    司夫人轻声笑,眼中分明笑她天真:“你当真以为谁都能买边奴?除非有士籍做保,否则你便是有再多银子,也休想买到人!”

    还有这样的规矩?

    沈霓裳愣住。

    “银子我可以借给你,”司夫人低头看着翘起的指尖新涂蔻丹,慢悠悠道:“其他的,你能有办法就自个儿想吧。”

    沈霓裳回了跨院。

    玉春迎上来:“小姐?”

    沈霓裳摇摇首:“先别说话,让我想想。”

    她做事一向只要下定了决心就不会轻易放弃。

    如今,也是一样。

    “小姐为何一定要救那嬉人,她私纵其他边奴脱逃可是重罪,听说要花不少银子呢。”玉春虽也有些同情,但她也舍不得银子。

    “人家今日还帮你抓了贼,我也算是帮你还人情。”沈霓裳扫她一眼。

    “帮我抓贼?”玉春瞪大眼。

    “可不是。”玉春早前在用熏笼熏被褥,沈霓裳将坐到杌子上,伸手烤了烤,“她用塞门底的滚木绊了那贼,要不你以为你还能抓到人?”

    “难怪呢,就说哪儿滚了个木头过来,奴婢当时还以为是老天爷帮忙,原来是她——”玉春恍然大悟。

    听沈霓裳这样一说,玉春也不再嘟囔了。

    翌日一早,沈霓裳就打发玉春去南城宅子。

    等玉春到了宅子同大安一说,大安就驾着马车去寻商子路。

    玉春在宅子里百无聊赖的等着。

    花寻同大安都住在第一进,玉春在后面等得无聊就跑到前头。

    花寻正在合着云踪十二式的步法练剑,玉春偏着脑袋在廊下坐着看。

    等花寻一路剑法练完,玉春道:“你练得可没我家小姐好看。”

    花寻瞥她一眼,回到廊下仍旧用那破布将剑几分随意的包起来。

    “不是给了你银子让你的置办衣裳么?”玉春一直觉得有哪儿不对,一眼撇到花寻身上,发现这人竟然还是穿的原先那件破破烂烂的圆领缺胯袍,她立时警犬般坐直起来,瞪大了眼睛。

    “银子给了我就是我的,我愿意穿旧衣服。”花寻看也不看她,将宝剑靠在柱子上,整个人朝长凳上一躺。

    “你这话就不对了,”牵涉到银子,尤其是她家小姐的银子,对玉春就是大事,她“蹬蹬”几步走到花寻身旁,“明明是给你置办衣裳的银子,就该……专款专用,对,就是专款专用。你要是用不着,也就还回来才是!”

    花寻淡淡看她一眼,只见玉春眼睛瞪得溜圆的俯视他,看一眼后,他毫无情绪的闭上眼。

    这人竟然当她不存在!

    玉春恼怒了,伸手就推他:“跟你说话呢,你这人怎么一点礼数都——啊!”话没没完,手刚要碰到花寻身上,一只虎钳般的手就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玉春惊叫一声,花寻睁开眼,目光似嘲似讽,“能碰到我身子的女人是什么样儿的,知道么?”

    花寻的手捏得用力,手下并未有怜香惜玉,玉春痛得眼泪都快出来,她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在这家伙面前丢人,故而也强忍住:“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能碰到我身子的女人都是楼子里的,碰了我就得陪我上床,下回再这样,我就当你是自荐枕席,你可记住了!”花寻似笑非笑偏偏眸中又带了抹冷意,说完手一松,又阖上双目。

    玉春本在挣扎用力,花寻这蓦地一放,她“蹬蹬”连退两步,俏脸涨得通红:“你这个登徒子!谁自荐……你不不要脸!”

    花寻眉毛都没动弹一丝,躺在条凳上,依旧二郎腿跷起,不动如山。

    玉春又羞又恼。

    她虽同沈思言有过勾缠,但从未越过雷池半步,纵使沈思言偶有暗示,她也是装不懂。

    她对自己的身子向来看得重。

    这花寻竟然拿她同妓子比!

    可是她打不过这人,也比不过这人能说那些下流话,看着手腕上的乌青,玉春咬着唇瓣,抹了把眼泪,气呼呼的走了。

    站在大门外,她才清醒过来。

    她还要等大安回信,她不能走,还得在这儿守着。

    可是实在不想回去看那个讨厌下流鬼,她一路沿着墙角走,在一棵树下抱膝坐下来。

    回去一定要同小姐告状!

    把这无赖下流的浑人撵走!

    逛楼子的男人可不是什么好男人!

    玉春心里发狠,伸手揪起一根草,恨恨扯成几节。

    忽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中间夹杂着妇人气喘吁吁的骂声。

    “……站住……夭寿的小蹄子……给老娘站住……”

    妇人的声音像拉破的风箱,脚步声又沉又重,似乎连地面都随着震动起来。

    玉春好奇探首出去张望。

    只见一个穿着破旧的女孩儿跑在前面,一个肥胖的妇人气喘如牛的在十余步后追着,手里还拿着根擀面杖。

    女孩儿穿着破旧单薄,看模样也就十岁左右,梳着丫髻,瘦巴巴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就占了大半脸一般,虽被胖妇人追着,她也不着急,脚下还故意放慢了些速度,只让那胖妇人追不上就是。

    女孩儿的衣裳非但破旧单薄还有不少补丁,胖妇人虽说穿得也不华贵,但好歹也是整整齐齐一身新衣,再加上两人体形差异,一看就不会是母女俩。

    看出了那小女孩似乎在故意作弄那妇人,玉春也忘了自个儿方才的委屈,“骨碌碌”的盯着看戏。

    “作,作死的……小蹄子……老娘瞎了眼才买了你回来——给给我站住!”胖妇人实在跑不动了,弯腰大口喘气还不忘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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