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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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唇-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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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差时间为一个月,包括实地考察、约谈合作、未来规划地点在海南,包吃包住。

    对方公司为了节省开支,省下一间房钱,硬是把林至徽与陈放两个大男人安排进了一间狭隘到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套简易橱柜的小套房。

    林至徽是山里的苦孩子,住这种地方倒没觉得有什么。但陈放不一样,在那个年代能读得起金融投资管理专业的人,家里没几个钱是不可能的。

    同居的日子最开始并不美妙,林至徽发现,外表温文尔雅仪表堂堂帅气逼人的陈大才子,其实是个喜欢爆粗口骂街的“斯文败类”,经常对酒店里各种陈设横挑鼻子竖挑眼,尤其嫌恶那张小到不能再小的双人床。

    所以林至徽前半个月几乎全是在打地铺,因为陈放有洁癖,不喜欢和其他人睡一张床。林至徽曾想过再开一间房搬出去,但自己兜里又没有多少钱,只好能忍则忍。

    后来陈放不知乱吃了什么东西,他不仅有少爷的命,更有少爷的身子。胃受凉后上吐下泻还发烧,整个人都虚脱了,缩在被窝里哼哼唧唧抽着气儿。林至徽把他拖起来,想送他去医院,他死活不去。林至徽再三逼问,陈放才鬼嚎一声,说自己怕打针。

    也许是感觉自己在外人面前颜面扫地,陈放因为生病而苍白的脸在那一瞬红了一红,他低着头闭着眼,有出气没进气,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儿。

    林至徽却被逗笑了。谁能想出,别人眼中光芒万丈的陈大才子,竟然怕打针,还正可怜兮兮地对自己哼唧。

    那晚,林至徽不知被哪只鬼迷了心窍,坐在床边照顾陈放一整夜,端茶送水喂药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天快亮时终于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

    再醒来,自己正躺在床上,与陈放盖着同一条小被子,被子太小,两个人只够一人搭一点肚皮。

    林至徽愣了愣,突然觉得陈放不骂人时就这么安安静静躺着睡觉,很好看。

    陈放好看,不是林至徽一个人说的,是全校师生公认的。但,那天早晨,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来,照在陈放脸上,林至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真的很好看。

    傻傻盯着陈放看了半天,林至徽才想起探一下对方的额头试试温度,已经不热了,看来昨天晚上他没有白忙活一夜。轻手轻脚坐起身,林至徽把那条被子全盖在陈放身上,想要下床去楼下餐厅拿早点,转身时却被人捉住了手。

    陈放说:“我想吃我妈做得蛋炒饭了”

    陈放还说:“林至徽,你他妈昨晚伺候我伺候的那么周到,害得我都想起我妈了”

    没等林至徽说话,陈放用另一只手捂住眼,小声道:“我妈没了,我十岁那年没的”

    说不清两个人是怎么开始的,从海南回来,林至徽与陈放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在学校时他们很有默契的表现出“我们不熟”的样子,在私下又会一起约了看电影打游戏甚至什么也不做,只在公园道草地上随便一躺,都感到格外满足。

    林至徽知道,自己与陈放在偷偷尝试某种“禁果”。在七八十年代,就算是男女之间,想牵个手亲个口都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如果被人看到,也许会被贴上“作风不良”的标签,更不用说是同性恋了。

    林至徽有些恐慌,他直觉自己越陷越深,但却没有承担这种后果的勇气和能力。他是独子,家中父母尚在,年老体迈,思想封建。

    他知道同性恋等于断子绝孙等于要了二老的命。

    这段只有不到一年的地下秘密恋情,在1984年6月进入了尾声。

    陈放研究生毕业那天晚上,他约了林至徽出去吃饭,含着金汤匙出生蜜罐子里泡大的陈大少吃遍了山珍海味,也会陪着林至徽吃地摊压马路。

    那晚他们都喝了酒,林至徽喝得更多,两个人急不可耐一般,随便花五块钱找了家破破烂烂的小旅馆,醉醺醺地走进去,释放天性。

    在陈放身下,林至徽感到自己变了一个人,如此放浪形骸,淫|靡之声不堪入耳,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些哭声喊声是自己发出的。只是,叫的声音有多大,心里的绝望就有多深。最后嗓子都嘶哑了,嘴里尽是血腥味儿。

    陈放抱着他去清洗,水洒有些年久,喷出的水流断断续续时大时小,但依然洒了林至徽满脸的水。

    也可能是泪。

    陈放动情地吻着他,“小徽,昨晚我把话和我爸说开了,下学期,你别住宿舍,搬我那里去吧。”

    说这话时,陈放的声音带着粗励的沙哑,好像有人拿着刻刀一字一句刻在林至徽心上。

    林至徽后知后觉地看到陈放肩膀、肋骨

    、大腿等好几个地方都有大片的淤青。

    “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陈放笑着摇头,小心翼翼地把他搂在怀里,“我让陈家绝了后,我爸想撒撒气就让他撒吧,省得憋出病来。”

    “放哥我”林至徽从他怀抱里挣了出来,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着,不能再沉沦了,不能一错再错了!

    林至徽垂下头:“对不起。”

    “嗯?”陈放笑着揉了把他的头,“为什么道歉?”

    “对不起,我不能。”林至徽道:“我们结束吧,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到了该结束的时候。我和你不一样,我承担不起这场游戏带来的后果,对不起”

    林至徽没敢看陈放的眼睛,说完这些话他冲出浴室,潦草地抹了几把身上的水,套上衣服就跑了出去。

    之后两年,他再没有听到过关于陈放的消息,直到毕业聚餐,有几个喜欢八卦的妹子闲聊时提到几句,他才知道,陈放已经公开“出柜”,几乎全校的人都知道了,只有他自己大脑刻意屏蔽了“陈放”的一切,才一无所知。

    “我还好奇为什么以前这么多妹子追他,他都不答应呢,原来是个gay啊?”

    “啧啧,怎么说呢,有点儿恶心,我原来还追过他,现在一想他插过菊花”

    “他现在呢?”

    “听说家里在德国开了分公司,派他出国管理公司了吧?”

    “国外开放,找炮|友不愁了。”

    “你们懂什么,又知道什么?!凭什么这样说他!”一向性情温和的林至徽,喝醉酒也会向别人急红眼,他一个酒瓶砸在桌子上,让那些姑娘闭了嘴。

    但他不是专业砸酒瓶的,技术不佳。碎玻璃没能伤到别人,弹起来反而刮花了他的脸,他捂着脸蹲在地上借着酒劲儿嚎啕大哭,血水混着泪水从指头缝里流出来。

    大家以为他是怕疼才哭,几个玩得好的哥们儿手忙脚乱架起他去医务室处理伤口,缝了两针,那块碎玻璃也成功在他右眼眉骨上留了个叫做“遗憾终身”的疤。

    毕业后,选择读博,趁暑假两个月回了一趟老家。穷山沟里出了个名牌大学的博士生,这个了不得了,无异于金榜题名高中状元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十里八村乡亲们全都来看,说亲的媒婆更是踏破了林家的门槛。

    “哟,嫂子!您家徽徽真争气,长得也干净,我这里有几个好人家的姑娘,您看看”

    “我做不了孩子的主,他现在有文化,眼光也高了,张大姐,你问他自己吧。”

    林至徽翻着手里的一本书,双目无神,心里一遍遍想着:“小徽,我把咱俩的事儿跟我爸说了,你下学期别住宿舍了,搬去我那里住吧。”

    “随便。”林至徽对他妈笑了笑,“您儿媳妇,您喜欢哪个就哪个。”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妈在给你挑媳妇儿,不得你乐意才行?”话说着,她对媒婆努努嘴,“我们家徽徽自小儿懂事,他爸瘫在床上这十多年不能动,家里全是徽徽帮着收拾张罗,我这儿子没白养,今年结了婚,明年有了孙子,你说我和他爸要是哪天走了,走的时候也踏实”

    林至徽感觉屋里太压抑,对他妈打了个招呼,拿着一本红与黑跑到他家屋后的一个小土坡上发了一下午的呆。

    晚上回家,媒婆已经走了,他妈妈笑呵呵地拿着几张彩色照片给他看,让他挑一个。

    林至徽被山风吹得头昏脑涨浑身无力,随手捡起一个,道:“就这个吧,我看这个合眼缘。”

    之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亲、送彩礼、办酒席所有的程序一样不少,林至徽成了家,娶了胡姬花。

    那个时候,虽然没有爱,但林至徽是真的想踏踏实实像普通人那样过一辈子,生儿育女。至于陈放有些人注定这辈子都忘不掉,但只适合搁心里,他没想过抛弃家庭去再续前缘。

    结婚之后,他一边读博一边工作,自己也开始做研究带工程,在一家国企做到技术总监的位置,有了钱,买了房,把一家人全从山沟沟里接出来。

    早年他爸为了给他凑学费,冒险下矿捞金,结果运气差了些遇到矿井坍塌,那次事故没有要了他的命,却把他变成了瘫子,没有意识,生活也不能自理。家里家外,生活的重担全落在他母亲身上。

    “妈,我有喜欢的人,他是个男人。”这样的话,让他怎么对他妈说出口?

    可惜,刚搬到城里没多久,他爸拖了近二十年的病体终于撑不住了,撒手人寰。他妈妈伤心过度,没几个月也一病不起,最后离去。

    父母就是林至徽的天,比他自己的幸福,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短时间内痛失双亲,林至徽受到严重打击,终日精神恍惚,无法静心工作。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会习惯于从记忆深处找一点点旧时光的影子,然后从影子里找个人或者其它什么东西当做短暂的依靠。

    也许是昏迷中他叫了陈放的名字。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林至徽已经快要忘记“陈放”这两个字,忘了他的模样了。

    林至徽不知道自己在梦里究竟说了什么,以至于在他醒来后,胡姬花一脸怪异又厌恶的看着他,对他破口大骂,骂他“死基佬”骂他“烂屁股”骂他“骗婚的人棍”。

    听着从自己妻子嘴里冒出的那些肮脏不堪的话,林至徽竟然感觉她骂得对,半点儿错处都没有。他也不想反驳,只是觉得累,用被子蒙了头,一声不吭。

    胡姬花翻箱倒柜找出存折房产车钥匙,把能拿得动的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塞进包包,然后走到床边掀开被子。

    “我们离婚吧,反正你对我也没有感情不是吗?去找你男人,陈放还是陈方的那个?我打电话问了你同学,听说陈放现在可阔气了,在德国开了几家大公司,现在还单身,你去找他吧。”

    没有打官司,也没有分割财产,林至徽把所有都留给了胡姬花,净身出户。从民政局出来,红本本变成了绿本本。林至徽捏着那本重达千钧的离婚证沿着路边慢慢走着,直到意识消失。

    再醒来,他人已经在医院里,病床前坐着一名陌生男人。

    也不算陌生,只是六年未见,他有些不敢相信,那个人竟然还能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陈放变了很多。

    他依然很好看,但不再喜怒形于色。望过来的目光里着带着冷漠,再也不是四年前那个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却会满口爆粗,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内心却极度脆弱渴望母爱的青年。

    林至徽发现自己很难再把眼前这个人与记忆中的那个重合,他凝视着陈放,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思良久,林至徽才从“老友见面语录”中找出一句最平常不过的话,他问:“这些年你在国外,过得好么?”

    “”陈放默不作声,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淡漠与炙热,冰与火。

    被人这样看着,林至徽越发无地自容,想想这些年自己生活的一团糟糕,他羞于面对陈放,无论是过去的那个陈放还

    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见对方迟迟不说话,林至徽不自在地撇开脸,小声问:“那个你怎么回国了?”

    这次陈放倒没有继续沉默,他淡淡道:“我听同学说,你家出事了。”

    “哦。”林至徽讷讷应了一声,没有细想“你家出事”和“为什么回国”之间为什么会有联系。

    两个人又沉默了会儿。

    林至徽闭上眼睛,听到男人逐渐沉重的呼吸声,他在被子里把手心攥出了汗。

    “你说呢?”这时陈放突然又开了口,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啊?”林至徽有些发蒙,他回头呆呆看着陈放,不解地问:“我说什唔嗯!”

    睁眼的那刻唇上一软就被人吻住了,他吓得忘记闭上眼睛,就那样直直与陈放对视。男人因为赶飞机没有休息,眼中爬着细细一层血丝,情绪有因为当年被抛弃的愤怒和不甘,但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和一如往昔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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