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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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生-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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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正好宫本夫妇都在家。须美子在他们面前低着头恳求道:“请让我见见拓实吧。”说着,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看上去不像在演戏。
  当时,从爱知县到东京,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身体上来说,都是件令人相当劳累的事情,更何况她来到东京也不知道能否达到目的。
  宫本夫妇决定让她见见拓实,但提出两个条件:一是绝对不能透露自己是拓实的生母,二是不能再拓实面前哭泣。须美子一口答应,表示绝不违背承诺。
  尽管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宫本夫妇还是让她和拓实单独见了面。这与其说是照顾她的心情,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他们担心看到这对分别数年的母子见面,自己的内心会动摇。
  亲眼看到健康成长的拓实后,须美子再次向宫本夫妇深深低头行礼。她两眼充血,似乎立刻就要潸然泪下,可直到最后都没有哭出来。她严格地遵守了承诺,因为她回去后,拓实还问:“那个阿姨是谁啊?”
  从此,正如拓实记得的那样,每隔一到两年,须美子都要来宫本家拜访一次。渐渐长大后,拓实开始疑惑,为什么那个女人是不是会来?为什么一来就让他们俩单独见面?同时,宫本夫妇也注意到须美子开始现出一种执着的眼神。
  达子说,叫她别来了吧,但邦夫劝解道,事到如今,哪能叫她不来呢!
  这个问题不久就解决了——须美子不再来了。
  当时,从养父母那里得知真相的拓实,对须美子并没有产生什么特殊的感情。时不时要来的特殊的爱意,这样的记忆是有,但在精神上仍觉得她是不相干的人,至少没想和她见面。那样的麻烦事已经受够了,他的印象只是这样。
  虽说刚得知令人震惊的事情,拓实还是顺利通过了入学考试。上高中前,他加入了棒球社。父母在告诉他真相后似乎也没什么改变。养父仍以开出租车为生,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养母为了拓实的成长,净给他做营养丰富的饭菜。
  然而,变化的确还是降临了。一家人如铁链般连在一起的心,渐渐地开始脱钩。
  
  
  7
  
  出了面馆,拓实到经常光顾的超市转了转。将打折的卫生纸拿到付款台后,拓实问面熟的女店员:“那个东西,有吗?”
  约莫三十五六岁的胖胖的女店员微笑着点了点头:“有啊。”说着,她从收款台后一个长长的塑料袋里拿出东西。
  “老是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反正是要扔掉的。”
  拓实右手提着卫生纸和塑料袋,左手拿着打包的饺子,回到家中。
  时生已在壁橱前睡着了。也许是太累了,他鼻息很重,几乎是在打呼噜。拓实放下手里的东西,打开了那台十四英寸电视机。这是从朋友那里拿来的旧电视,打开开关后还要过一段时间才出图像。他叼上一支艾古,点上了火。
  图像终于出来了,是一个著名主持人率队探险的节目。这是个每隔一两个月播放一次的特别节目。这支探险队深入非洲腹地和南美洲的热带雨林,每次总有重大发现或遇上一些刺激场面。这次的舞台似乎换到了海上,探险队员都上了船。从故弄玄虚的解说词中可以听出,这次他们要找一条大鲨鱼。到现在还在搞《大白鲨》的噱头啊!拓实苦笑了一下。史蒂芬·斯皮尔伯格的电影大红大紫,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拓实抽着烟看了看时生。电视的音量不算小,他仍没一点要醒的样子。拓实站起身,走过去打开壁橱。最上面有一条脏兮兮的毯子。他将毯子拖出来,盖到时生身上。他想到,自己还从未为外人做过这样的事呢。他一贯的态度是,和自己没关系的人,随他感冒也好,受伤也好,都无关紧要。
  反正,大家都是外人——变了声调的怒吼声又在拓实耳边响起。那是养父的吼声。
  真相公开后,亲子关系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下维持着。儿子对养父母很在意,养父母对养子的精神状态也很关切。可以说,在“必须和以往一样自然相处”的使命感的感召下,一家人成功地过着走钢丝般的生活。气氛有些不自然,但大家都认为只要维持下去,或许就能发展为一种良好的关系。然而,裂痕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产生了。
  拓实刚上高二不就,养父出轨的事败露了。拓实不清楚养母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只是有一天放学回家,他看见养母正披头散发地哭喊,旁边坐着脸色难看的养父,他的衬衫袖子被扯破了。
  养父母和孩子之间在生活中相互关照,但夫妻之间并没有这样的关照。甚至可以说,笼罩着整个家庭的精神负担,最后都集中到夫妻关系上了。养父明显是在避免和拓实照面,对他来说,家已变成一个令人心情郁结的地方。于是,他开始寻找能使他愉快的所在。
  家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大家已无心估计彼此的感受。然而,这又引起了恶性循环,养父出了事故,撞伤了人。
  虽说他不必负全责,也不会因此吃官司,但出租车暂时不能开了。除驾驶外一无所长的养父,从此就整天待在家里。妻子埋怨他:一心都在那女人身上,才会在至关重要的工作中闹出这样的事故。
  邦夫无言以对,便用喝酒来逃避现实。他喝得越来越凶,喝醉的情况多了,言语间也粗暴起来。
  尽管经常喝醉,邦夫心中也总有一个疑问:自己没了收入,可妻子似乎并不觉得太窘迫。自己家里没有存款,他还是清楚的。
  有一次,他盯了妻子的梢,因为觉得她出门时神情有点古怪。妻子去了银行,而且是家本该与宫本家并无关联的银行。
  妻子从银行出来后,他强行抢下她的手提包,发现里面有多张万元钞和一个存折,上面显示每月都有一笔固定的金额进账。
  汇款人是东条须美子。原来,她为了表示对宫本夫妇抚养孩子的感谢,一直汇钱来。知情者只有达子,她刻意对丈夫隐瞒了此事。
  邦夫暴跳如雷,认为妻子独自用去了所有的钱。妻子予以否认,声称为防万一,一直存着这笔钱,并且只想用在拓实身上。可看看存折就知道,钱不时地被取出过。
  存折上剩下的钱,之前达子用掉的钱,今后将汇入的钱——二人为此一连争吵了多天,十多年前那对坐夜车去大阪接孩子的恩爱夫妻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
  “反正,大家都是外人。”
  吵到最后,邦父迸出了这么一句。当时,他已经喝了很多酒。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他还向妻子扬起了手。拓实第一次看到养父对养母施加暴力。
  不能再待在这个家里了——这就是拓实当时的想法。
  
  突然,时生翻身坐起。因为没有任何先兆,拓实很狼狈。“怎么?你醒着吗?”
  “刚醒。”时生睁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啊,这里就是你的住处。”
  “是啊。”
  “今年是一九……七九年?”
  “还用问?你的脑袋被打坏了吧。”
  “没,没什么,核实一下而已。”时生动了动鼻翼,“有饺子味儿。”
  “猜对了。我想你大概也饿了,给你买的。”拓实拿过饺子,放在时生面前。
  “哦,大概你也知道,我最喜欢吃饺子了。”
  “你喜欢吃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嗯,你喜欢,说明我买对了。”
  “你吃过了?”
  “嗯。”
  “在那家只有面条和饺子的店买的?”
  “你知道那家店?”
  “没去过。”时生轻轻耸了耸肩,“听说过。”
  “哦,那么个破店,居然也有人说起。”
  时生打开了包装,用一次性筷子吃起来,还不住地点头。
  “好吃吗?”拓实问道。
  “好吃不好吃的,反正和听说的一样。”
  “你听人家怎么说的?”
  “味道说不上好坏,但一吃起来就停不下来。”
  “哈哈,”拓实笑起来,点上了已不知是第几根的香烟,“就是这么回事。谁说的?和我想的完全一样。”
  “我父亲。他说年轻时住在这一带,常去那家面馆。”
  “那店以前就有吗?我倒不知道。”
  “要去就现在多去几次,再过七八年店就没了。”
  “没了?会倒闭?”
  “拆迁,要在那儿盖大楼。”时生舔了舔嘴唇,更正道,“好像要在那儿盖大楼。这一带肯定会变样的。”
  “这一带还有什么好变?不过,玩意那家店真没了,还真受不了。等拆迁通知下来,我叫老板顶住别搬。”
  “顶不住的,会有榨地虫来逼。”
  “榨地虫?什么玩意儿?”
  “啊,没什么……”时生摇摇头,将视线转向别处,“那是什么?”他看着拓实从超市拿回的塑料袋。
  拓实诡笑着将袋子拖了过去。“这是我的好伙伴。”他轻拍两下。
  “像是面包。”
  “是面包,但和一般的不一样。面包切片时,最外面的皮卖不出去,这里装的就是面包皮,有三十片呢,不要钱。”
  时生一听就双眼放光。“穷人的比萨!”
  “咦?”
  “在那上面涂些番茄酱,放在烤面包机中一烤,穷人的比萨就做好了。”
  拓实站起身,他不想对时生的话一笑了之,而是走到时面前蹲了下来。“你听谁说的?”
  “没有谁,谣传嘛。”
  “哪有这种谣传?我就是这么吃的,再没第二个人知道。这种寒酸吃法是不会对别人说的,你却知道。快说!怎么回事?”
  时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直直地看着拓实的眼睛。拓实正面对着他。
  “是听父亲……说的。”时生道,“我父亲也是这么吃的,这可不是你的独创,面包和番茄酱,早就有了。”
  “也管这叫比萨吗?”
  “好像是的,大家想到一块儿去了。”
  “嗯……好吧,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拓实一把揪住时生的头发,用力往上一提,“这个‘父亲’是谁?说名字!”
  
  
  8
  
  “哎哟,痛!”
  “当然痛了,要我放手就快回答!”
  “我说。快放手!”
  “你先说,父亲的名字是什么?”拓实又用力揪了一下,时生的脸都扭曲了。
  “木拓……”
  “什么?”
  “木村拓哉。木村就是那个木村,拓是拓实的拓,哉嘛,就是志贺直哉的哉。简称木拓。”
  “为什么要简称?”
  “不知道,或许是这样叫起来方便。”
  “嗯。”拓实放开了手,“慢着,你不是说和我一样也姓宫本吗?怎么你父亲变成木村了?”
  “我本来叫木村时生,但我想叫宫本时生。这其中有很多内情。”
  “看来也是。”拓实在时生面前盘腿坐下。“刚才你突然哭了,我没有问下去。这次哭也不管用了。快,把事情说清楚。”
  时生好像觉得刚在在人前哭鼻子很难为情,他用手理了理头发,嘟囔道:“是有点出洋相了。”
  “你父母不在了?”
  “嗯,是。”时生点点头,“不在这个世界里,再也见不到了。”
  “别用这种古怪腔调说话。是死了,对吧?”
  “这个,”时生稍稍顿了顿,说道,“是啊,去世了。生病。”
  “谁?”
  “啊?”
  “到底是你父亲还是母亲生病死了?总不会一起死了吧?”
  “嗯,不是一起死的,可也差不多,相继而亡。”
  “哦?这真是不幸啊。”
  “他们也不是我真正的父母。”
  “啊?真的?”
  “我好像是个孤儿,他们收留了我,将我养大。”
  “哦。”拓实端详着时生的脸,“真巧啊,和我一样。”
  “嗯,我知道。你本名叫麻冈拓实,生母是东条须美子,对吧?”
  拓实盘着腿挺直了脊背,叉起双手。“就是这里让人别扭——为什么我的事情你全知道?”
  “我父亲临时时对我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与我有血缘关系,叫宫本拓实。他还说了很多宫本拓实的事情,身世、经历什么的。”
  “你父亲又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他调查了很多年。”
  “什么目的?”
  “这个,我父亲只说:‘我死后你就去找宫本拓实吧。’”
  “找到了又怎样?”
  “他没说,只说:‘见了面,你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办。’他说完就去世了。”
  拓实将双手在胸前交叉,紧盯着时生。从时生的眼神看,他倒不像在撒谎,但他的话太不着实际,令人一时无法相信。
  “我们有血缘关系?”
  “嗯。”
  “什么样的?这话说来没劲,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只有那个姓东条的老太婆了。难道你与她也有血缘关系?”
  “虽不能肯定,但我想不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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